三月下旬的一个早晨，鸡还没叫到时候，我不得不返校前往W市了。在深蓝色的夜幕下步行了很久，终于到达了那个叫做北京路口的乘车点。又在风里等了很久，一部救星似的轿子车开了过来。从北京路口到K市，用了六小时的车程。晚上八点转车搭上了从K市到W市的长途车。
我从前门上车来，放眼望去，全车只有其中一名司机和我是汉族人，其余全部是维吾尔族的，大多数的头上还戴着皮质的帽子。我的车票是司机后方第一排的靠走廊的位置，旁边坐着一个中年的维吾尔族男人，他戴着黑色的皮质帽子，穿件黑色的大衣。满口的维语，散发出莫荷烟与羊肉混杂的气味。我的口鼻都很难过，但是心里的恐惧更胜一筹。我抬头看看驾驶座前的后视镜，发现司机也正在瞧着我。我不知道是否该向他表达我的恐惧，我眼睛怔怔地望着他。年轻的司机转过头来对我说：“你愿意坐我右边那个位置吗？”我看了看，那是另一位维吾尔驾驶员坐的位置，那是个独立的位置，挺好的。我点了点头。年轻的司机对那位维吾尔司机说了两句，那个维吾尔司机和我对调了位置。这下，我的心总算放下来了。不知道我的表情当时是什么样的，但是肯定是不精打彩、无所适从的。
年轻的司机问我：“你是去W市工作还是上学？”我回答说：“上学。”他说：“现在是三月下旬了，你怎么这么晚才去上学？”“父亲病了。”“哦。”因为早上四点多就出门，到现在也只吃过一点面包，更可能因为现在坐在一个相对不恐惧的位置了。我的眼皮撑不住，一会儿就睡着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车窗外露出了鱼肚白，晨曦来临。我动了一下，一块服装上的皮质面料触碰到了我的脸。我发现身上盖着一件格子带皮块相拼的男式厚外套，这外套有些熟悉，我甩甩头摆脱混沌的思维后想起来了，这是那个年轻司机的。我转头看到左边的司机专注在开着车。我转头对他说：“谢谢你的衣服啊！”他微微笑了笑说：“睡着了应该盖样东西的，否则容易感冒。”“那现在还你吧，你也要冷的。”“没事，我把车里的暖气开足了。”等了一会儿，他又说道：“我今年也只有22岁，但是我读书不好，所以只能早早出来工作了。我想你读书一定很好的，否则也不用去W市上学了。我很羡慕你们读书好的人。”“但是我宁愿现在就能挣钱，有钱能解决很多问题。读书好解决不了问题。”我不同意地说道。他说：“你以后会有好的发展的。”我笑了笑，不认为他的话有道理，也就不想再谈下去了。
窗外的天色亮得很快，后面的维吾尔司机醒了，他对他说：“让我来开吧，你休息会儿。”他是一脸倦容了，年轻的脸色也有些灰暗。但是他摇摇头说：“没事，等开到前面放下来吃过饭以后，你再开吧。”维吾尔司机也不再客气。二个小时以后，车行至停车点。他对我说：“走，下车去吃饭！”我想了想包里的钱和面包，回绝到：“不用了，我不下去了，我有面包的。”他说：“走吧，我请你吃，你不用出钱。我也不出钱的，你也不用过意不去。”我犹豫着，他又说：“再说你也应该下去走走，否则你到W市腿会肿的。”他关照我说：“你什么话也不要说，也不要掏钱，跟着我就行。”我点了点头，跟着他下了车，来到这个停车点唯一的饭店，维吾尔族老板热情地招呼着他。那老板诡异地朝我笑着，我的心不禁有些发怵。他转过头来对我说：“你别怕啊，他可能是认为你是我女朋友呢！你别介意，反正我们吃完饭就走了。”我点了点头。维吾尔族老板把我们让进了门帘后面的那个小间，这里的环境相对外面要好一些。到处都铺着民族特色的地毯。不一会儿，维吾尔族老板送来了两份炒面。要在平时，我一定会嫌这嫌那，但那会儿，我只觉得那份面，份量少了点。我狼吞虎咽地吃完了那盘炒面，他还没吃完。他说：“我们把客人带到这个停车点来吃饭，店家要感谢我们的，所以吃点不算什么的。”“你吃得太快了，等会儿坐着要不舒服了，又没有人催你。”我有点难为情了。
再次回到车上，他和维吾尔司机换班了，他关照维吾尔司机说：“下午吃饭，叫醒我哦！”
再次上了车，他睡觉去了。我望着窗外远处的石头山，那是一种不可抗拒的高大，缺乏温情。我望着公路旁接连往后退的电线杆和仿佛无尽头的电线，还有那偶尔停落的小鸟，思绪不知道在哪里？或者说不知道该往哪里？我们的行程只能用时间来计算，无法用车窗外的建筑或景物来见证，因为车窗外的景物始终如一，专一得很。
下午到了停车点，他又带我吃了一顿免费餐。没有太多的话说，他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一盘炒面都没有吃完，倒是我再次把肚子填得饱饱的了。
到了车上，他又开始睡了。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又一个夜晚来临了。当他睡着的时候，我就不敢入睡了。我一直望着窗外不变的景色。很多的熟悉，很多的苍凉。多年以后，我一直记得那种入夜的孤独。
等他醒来的时候，已是晚上十点多了。他看看表，再看看我，说：“你睡会儿吧，明天到学校可能还得上课吧，现在不睡总不能上课睡吧。”我没有说话，但是心里很温暖。等他坐在驾驶座上时，我一会儿就撑不住，睡着了。
再次醒来，窗外是个飘雪的世界，地上的积雪和灰尘使本身洁白的雪变成了灰色。已经到达了W市城郊了，我知道，就快要到达目的地了。回想这两个夜晚，真的要感谢这位同龄的司机。我转过头去对他说：“这一路上，谢谢你啦。”他专注地开着车，笑笑说：“我又没做什么，不用谢的。”半小时后，车驶入客运中心停了下来，他对我说：“路上挺滑的，你出去打个车吧。”我放松地笑了笑，他见我没回答，就调侃道：“我帮你省下了一路上的饭钱，可够你打车了，别舍不得钱啊！”我说：“那好吧，谢谢你啦！”他说：“你干嘛老说谢啊，我什么也没做。这些事，是个男人都会做的！”我一直为最后这一句而感动。是啊，这片土地上的男孩总有一股别样的豪气，不喜欢听人说谢，认为“谢”字很多余。可我不这样认为，“谢”字能表达的意思很多，“谢”字不是谢完就算，也许我没有机会报答你，可是我会因为要“谢”，所以记得有人在寒冷中曾经给予我温暖。
我与他就此别过，但是我的记忆里始终珍藏着那次寒冷中的温暖，始终珍藏着那种无所图谋的、纯粹的关心。那是人和人之间的一种美好的情感，那是一种淡淡的情感，每一次回想起来心里都是温暖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