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南方蛮夷之地的旧城,庭院深处,是慧父母背弃的昔日那个家,如今只留下一屋子空寂,陈旧的雕花木窗是蜘蛛结网和尘封的往事。慧瘦弱苍白,黑漆漆的眼睛里只剩下一片茫然,隔院名叫月的老人,常常来照顾这个孤独的孩子。月,看起来并不像是一个老人。她瘦削,肤色白皙。月像一幅着清淡笔墨的画,还透着一股栀子花香,月不是在古城土生土长,月还是女孩儿就被人卖到古城青楼荷风院,她来时,这座明末清初建筑的城,已演绎到了最繁华,最消魂的盛景,那时的城,商甲富豪云集,便也成了歌舞升平,寡爱多欲的烟花之地。岁月化作一股清烟而去。月也走到了暮年,一生的沧桑,让她有了一份超越常人的平静。
她怜惜慧,从她的五保户生活费里挤出钱救济慧。
青瓦灰墙,飞檐翘角,长满苔痕的青石板古巷。八巷九条街的旧城,承载了慧的年少时光。慧常常如幽灵一般在古城的小巷游荡,一座座窨子屋,门楣上都雕刻着苍劲的字体,千年风雨,浮华依旧。寺院,古庙,钱庄,商号,洋行,作坊,店铺,客栈,报社,青楼,烟馆,字迹班驳。却依稀可见。午夜,她徘徊深深的古巷,立于青楼荷风院的门前,一道门被风吹开,看到旧时的烟花女子,吟诗作画,歌声凄美,舞影凌乱……而这样孤独的游荡亦终是让慧厌倦。
古城的嵩云山,有一座大兴禅寺,慧在这里剃去了长长青丝,黄卷青灯下,慧的心有了短暂的宁静。逐渐地,这样的宁静又被打破,来寺庙的人多了起来,有虔诚向佛的人,也有人就是为了看看这个少年的尼姑。萍知晓女儿慧做了尼姑。就托人将慧硬拖离了寺庙。
再度回到旧日庭院,一场病又夺去了慧的美丽。她沉默,自闭。终日蜗居古旧的窨子屋里,这前人留下的庭院,曾经的雕梁画栋已变成腐朽,黑油油的老鼠,嬉戏于此间,时而惊起久积的尘埃。在空气中消散……
年华似水,涓涓流去。萍应允慧和她一起生活,那时萍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继母,慧瞧着自己的母亲,在一户杨姓的人家,极尽努力地扮演一个好继母的角色,相夫教子的同时,萍工作能力更是出色,在众人眼里,也算是一个女强人了。慧是个隐忍的孩子,生活的繁杂琐碎都可以忽略。只是在那个雷鸣电闪的雨夜,慧躲在被子里,不能入睡。继父和母亲踹开门进来,继父拎起慧,踢她的腿,让她跪在地板上,母亲气愤地骂她。慧惊讶地不知所措。直到听清他们说,要慧把偷去的钱交出来。才知道继父和母亲认为慧偷去了他们的钱。慧此时心底充满了伤心和绝望。自己的母亲居然那样不信任她,不分青红皂白就肯定她偷钱。慧何曾有过这样的劣迹,又哪里受得这样的侮辱。她哭泣中跑下楼,冲进深夜的雨幕中,她踏上一条在黑夜里延伸的铁轨向前走。几盏高悬的路灯在雨夜里,黯淡迷离。她的心疼痛到一寸一寸撕裂。冰冷的雨水和泪水浸透肌肤。她站在铁轨的中央,迎着远方呼啸而来的火车……有人把她拦腰抱离了铁轨,是两个值夜班的铁路工人。附近有被惊醒的人围拢来,无数猜测的目光,在黑夜中像是要穿透慧的灵魂。慧匆匆地逃离。返回继父的家,打开那扇门,母亲冷冷地说,怎么不死在外面,还是要回来啊,过了三天,那三天慧几乎是不吃不喝地呆在小房间里,神情恍惚中,慧听到母亲萍的声音,她在和继父九岁的小儿子斌说话:“斌儿,下次别再撬柜子门拿钱了,要乖啊,要钱就告诉我,我给你。”斌应着:“恩。”萍又说那是我和你爸刚领的一个月工资,那么多钱,你都花掉了呀?”斌说和同学一起玩都花完了。萍是那么温和地宠爱着她的继子,即便知道错怪了女儿慧。也不向慧作解释。慧觉得这儿一刻也住不下去,她撑着虚弱的身体,吃了一些在餐桌上剩的饭菜。离开这不属于她的地方。
无处可去的慧只能回到古城。十五岁的她两年前就不上学了。慧进了鞋厂,她用电动缝纫机缝制鞋帮,布的,皮的,一只只压上线缝过去,成了长长的一串,然后修剪、码堆、捆绑,日复一日,重复这些工序。白天就这么轻易度过。
夜总是那么漫长,古宅年久失修,几代逝去的魂灵重叠地聚集在这里,久远的阴暗潮湿,让这间窨子屋,有了蛇爬行的踪迹,随处可见蛇褪去的皮。悬挂在屋檐下,横梁上,轻薄透明,风吹着它飘动。
慧在深夜里醒来,暗夜里蛇吐信子的“嘶嘶”的声音,两盏如豆的灯,是蛇的眼。慧惊吓得不能呼吸。当蛇游离而去,蛇身上那股冰冷的气息,依然萦绕在屋里。压迫着慧几乎要窒息,她只能一次又一次在午夜孤独地流连于古巷,月色如水,温柔洁白。将古巷映照得清晰美丽。经过旧时的烟馆,有铜环的大门半遮半掩。看到鸦片缭绕中的女子穿着艳色旗袍倚在胭脂色的旧梦里。
慧听月说起,古城旧时的女子有吞食鸦片自尽的,连死都是那么奢侈,令慧心生羡慕。鸦片的前生是罂粟,是最魔幻毒瓣的花,化身为烟,满足人生的快乐,化身为药,满足人死的凄美。这些幻境中的画面,深深铭刻在慧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