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母亲十五年前回忆她的母亲即我的外祖母的文章。今天是母亲节,谨以此文纪念两年前去世的母亲和五十年前去世的外祖母。——黄忠晶于2019-5-12)
母亲离开我已经三十多年了,我觉得她仍然活着,没有亡故,只是去走亲戚了。我常常做这样的梦:我到处去找母亲,找啊找,最后终于找到她了;我把她接回家,别提有多高兴了。一觉醒来,才知道是梦,顿时一阵心酸和难受。
每当醒来不能入睡的时候(往往是凌晨三、四点),很多与母亲有关的事情就会涌上心头。
记得儿时的一个情景;初春的清晨,母亲背着妹妹,慢慢移动着她那缠过的小脚,在菜园里不停地摘菜。那时我四、五岁,站在地头学着她干活。我的手冻得通红通红,脚也冻得生疼,但我还是愿意跟着她,等她摘完菜一起回家。
母亲是个特别勤劳的家庭妇女。父亲和大哥常年在外做事,母亲一人苦苦支撑着整个家。她除了要侍侯长期卧病在床的祖母,还要照料二哥、我和妹妹三个小孩,非常辛苦。就这样,她还种了一大菜园子的菜,靠卖菜的收入维持我们一家人的日常生活。晚上闲下来,她还给火柴作坊糊火柴盒。我和二哥有时也和她一起糊,但那是好玩,糊糊、玩玩,她从来不责备我们。跟她在一起,我总觉得十分自由自在。
我九岁那年,父亲经营的字号倒闭了,他和大哥回到家,两手空空,非常绝望。还是母亲拿出她平时省吃俭用的所有积蓄,在县城开了一家杂货铺,维持全家人的生活。那时我上小学四年级了,放学回家总愿意依偎着她。父母晚上要守生意,睡得比较晚。我不肯自己去睡,总喜欢坐在她的怀里。她怕我受凉,揭开衣服,把我抱在怀里。这时我感觉格外温馨、格外暖和,最后甜甜地在她的怀里睡去。
有时我在床上睡着了,她要吃点什么东西,就会拿到床边来往我嘴边塞,一边说:“幺儿(四川昵称),你吃点嘛!”这时我只是想睡,感到烦,会很不高兴地喊道:“我要睡觉,我不吃!”于是她只好悄悄离去。现在想来,那时的我太不懂得母亲疼爱儿女之心了。
大哥只读了几年私塾就跟父亲做生意去了;二哥小学毕业就到兵工厂当学徒自谋生活;轮到我,小学毕业后自然不会有读书的份,但我真想继续读书。我报考县立中学,被录取了。那时正值抗战时期,山城经常遭到日本飞机轰炸,中小学大都搬到离城几十里远的农村,学生只能在学校住读,交纳的学费比较高。这事我只有求助于母亲。我有一个表姨,家里经济条件较好。表姨平时很喜欢我,母亲就把我的情况告诉她。表姨答应替我交学费,这样我才得以继续读书。
后来,当我要离开母亲远嫁的时候,她没有一点要阻拦的意思。当时我丈夫十分贫穷,他既不能给我家任何聘礼、聘金,也不能大宴宾客。母亲对此没有任何不满。她还背着父亲送给我们一些礼品,专为我丈夫打了一个结婚戒指,给他做纪念。可惜我们没有把它保存下来,在离家的途中因路费不足而卖掉了。不过这倒是救了一时之急,不然我们真无法从武汉到达南京。
1950年是我们最困难的日子。丈夫大咯血住院,我们欠下不少医药费,接着我生了第二个孩子,自己身体十分虚弱,孩子更是瘦弱得可怜。又是母亲给我们寄了一些钱来。靠这笔钱的接济,孩子才能喝上牛奶,奄奄一息的小生命得到挽救。
解放后,我十分渴望参加工作,可是两个孩子怎么办?只好又求助于母亲。她来到僻远的农村,住在茅草屋里,不辞劳苦地给我照料孩子,料理家务。参加工作后,有母亲为我照料家中的一切,我没有后顾之忧,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去。
我从小肠胃就不太好,成年后还经常闹肚子疼。不论春夏秋冬,只要听到我哪怕是轻微的呻吟,母亲就会立即起床到厨房炒一包热盐敷在我的肚子上,缓解我的疼痛。
母亲付与我的实在是太多太多,几天几夜也说不完。而我对她的回报却是太少太少了。
文化大革命开始后,我和丈夫的处境十分困难,无法照料有病的母亲,不得不把她送回老家。她到老家后一年多就去世了。当我返回故乡去为她上坟的时候,二姨告诉我,她临终前一直呼唤着我的名字。每一思起,有刻骨铭心的疼痛。
母亲,亲爱的母亲:一年一度的清明节即将来临,请接受我真诚执着的哀思,愿您在天之灵安息吧!如果真有来世的话,我愿意再做您的女儿,但是要比今生做得更好,去孝敬您,报答您对我的爱。
2004-4-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