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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那片永远的绿

  父亲晚年饱受肺心病折磨,多次住院都报病危。生老病死不可抗拒,我们兄弟姐妹商量着为老人家买块墓地,几次提议他都断然拒绝,说:我不需要墓地,死了骨灰不用留,撒到滇池里就行。态度坚决不容质疑。我们知道父亲说一不二的脾气,他认定的事很难违拗。话虽这么说,但作为子女感情上却无法接受。恰在这时听说昆明西郊的金宝山陵园开辟了一块墓地,专门用于安葬去世的军人,名为“军魂园”。我们慕名而去,入园处只见迎面一道墙壁上,巨大的军人和八一军旗浮雕烘托出雄壮的氛围,使本应肃穆宁静的陵园平添一股涌动的豪情,让我们这些有军人血统的人禁不住心潮沸腾,已经安息在这里的长辈们,很多是父亲曾经的领导和战友。回去把所见所闻对父亲描述,他竟一改初衷欣然同意把自己的墓地安置在那里。我知道是这块军人专属墓地的特殊性质最终打动了他,因为他此生最难割舍的就是对军队的爱恋情怀。

  记忆中,父亲最爱给我们讲述的是他如何历尽艰难寻找共产党八路军的经历。他出身贫寒,从小就离家谋生,在做学徒的工厂里接触了一些进步青年,受其影响萌生了救国救民的志向,于是开始到处寻找共产党。一个贫穷潦倒的青年,身处战乱年代,茫然无助,仅凭满腔热情,其艰难程度可想而知。整整半年时间里,足迹遍布河北,河南,山西几省,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难,甚至遭遇过命悬一线的惊险场面,始终没有退缩,终于在地下党的帮助下找到八路军太岳军区的部队,从此把自己的整个命运与这支部队紧紧联系在一起。在父亲的历史中这是一个最重要的转折点,也是他一辈子军旅生涯的开篇。所以他格外珍惜,只要有机会他都不厌其烦地讲述一遍,我已经记不清听过多少遍了,几乎已经能够背诵其中的每一个细节。但每一次我都静静地认真地听,看着他满足的神情,我觉得与任何钱物相比,这才是他希望的最大孝心。

  自从投入军队的怀抱,父亲便把这身军装溶入自己的生命,不离不弃无怨无悔,几十年来无论受到怎样的挫折,遭到怎样的屈辱,别的都可以舍弃,唯独不能脱下军装。文革后期,由于各种复杂的政治原因,父亲曾受到过不公正的处理,当时上级部门摆出两条路供他选择,一是脱军装转业到地方,二是调到位于思茅的生产建设兵团,虽然可以保留军职,但不能干他的老本行---政治工作,只能到后勤部门降职使用。面对如此苛刻的条件,父亲毅然选择了第二条路。我当时正在思茅的部队当兵,赶去第一眼见到他时,忍不住的泪水差一点夺眶而出。父亲变得苍老了很多,但精神依然一如既往地乐观大度,反而宽慰我说:建设兵团也是现阶段军队建设的一个重要部分,总得有人干嘛。既然是军人就得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到哪儿不是党的工作?初建的单位物质条件非常差,因为弟妹还在上学,母亲不便随父亲前往,父亲孓然一身住在用竹片和毛毡搭的临时房里,每天拿着碗筷到食堂打饭吃。其实物质的匮乏父亲并不怕,他这一生吃过的苦比这多得多。更难忍受的是某些人鄙视的目光,在他们眼里,父亲就是犯了严重错误被处分留用的干部。建设兵团是半军事化单位,军地干部混杂,基本没有军队的作息制度和纪律条例约束,但父亲始终保持着军人习惯,按时起床,跑步锻炼,准时上下班,无论何时都是一副严整的军容。每到我去探望他的周末,他都会买点菜,亲手给我做几个拿手的菜肴,常常边做饭边回忆抗日战争反扫荡中,自己所在部队生活上的一些趣闻逸事,仿佛又回到那个艰苦而充实的岁月。一切郁闷烦恼都烟消云散,此刻是父亲最开心的时光。

  七十年代初,国家把进口的一套现代化天然气设备安置在云南,工程建设指挥部简称“云天化”。由于缺少政工干部,省里向部队求助。父亲被派去担任指挥部的政工组长,以自己踏实的工作作风和丰富的政工经验,广受群众和领导赞扬,也为军队干部赢得极好声誉。两年的筹建工作顺利完成,父亲和其他军队干部都将各回原单位,即将成立的“云天化”总公司党委书记力邀父亲转业留下来,担任总公司的政治部主任。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一个绝好的机遇,因为父亲当时已年近六旬,在强调年轻化的部队已经注定没有发展空间了,而“云天化”作为省里的重点工程又是朝阳企业,前途不可限量。以父亲的能力和敬业精神,在这里完全可以大有作为,或许还会就此改变自己的人生轨迹。父亲何尝不明白这些道理,经过一番考虑,他还是婉言谢绝了党委书记的挽留,默默无闻地回到当时任职的,地处边远的昭通军分区。与别人的疑惑不解不同,我非常理解父亲的举动,知道这是他必然的选择,如果以脱下军装离开部队为代价,任何发展机遇他都会毫不犹豫抛弃。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无论父亲对军队怎样恋恋不舍,终有不得不离开的一天。八十年代初,已满六十岁的父亲接到离休命令,忍痛离开心爱的部队。那段时间父亲情绪异常低落,脾气也变得特怪,动不动就发火。有一次我们兄弟姐妹在饭桌上无意间聊起一本书,描写抗美援朝战争后,志愿军战俘的不同命运。谁也没留心父亲的脸色在慢慢变化,只听“啪”的一声,他把筷子拍到饭桌上,勃然大怒:胡说八道!解放军从来就没有俘虏!我们本想争辩几句,但一看他气得满脸通红,怒不可遏的样子,谁都不敢再吱声。其实,并非父亲偏执到不明事理,事后他也对我们说,他只是在感情上容不得有人当面诋毁他热爱的军队。

  后来,父亲原先所在的42师121团写战史,请他担任写作组主要执笔人,他欣然应允。从此一发而不可收,三年多时间里,写完121团战史写42师战史,写完42师战史又协助写14军战史。这几年是父亲离休后最忙碌的日子,每天早出晚归,整个身心沉浸在那些刻骨铭心,惊天动地的历史波澜中,他以这种方式重新使自己找回一个军人的感觉。艰苦的写作没有任何报酬,书橱里一排装帧精美的厚厚的战史,是父亲留给我们的珍贵遗产。

  部队恢复军衔换装时,父亲最大的不满就是离休干部被排除在外。他说:离休干部名义上仍属部队编制,我们不希望给评个什么校官将官,只希望能给一套军装,当了一辈子兵,至少让我们穿着军装离开这个世界。

  如今,父亲已长眠在“军魂园”,送他走的那一天,我们特意给他穿上一套旧式军装,终于让他以一个完整的军人形象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

  伫立在他坟冢前,依稀觉得矗立的墓碑就像他生前挺拔的军姿。环顾四周“军魂园”里已是墓碑林立,宛如一支雄壮的军队。我欣慰地在心里说:爸爸,你可以安心了。你将永远与自己熟悉的战友,生死相依的军队在一起,从此再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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