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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

  据说母亲是十四岁时,嫁给父亲的。母亲的身世比较复杂:祖籍是坂头,父籍是镇前湘源,生长在杨源。早年丧父,其母改嫁到镇前宝岩。亲属中只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妹妹。 母亲总是倾其所有对待来客,善待邻里。或许这是我家非血缘亲戚众多的缘故吧!父亲也是早年丧父,其母改嫁到当溪叶氏人家,不久离世,唯一的胞弟送人代养,骨肉分离,没有直系与旁系亲属。父母俩人命运虽然相似,性格却相距甚远,父亲常常因家庭琐事,大动肝火。俩人在吵吵闹闹中度过了一生。

  记 得有一次,母亲在做月子,父亲咬紧牙关买了一条五花猪肉(估计只有两三斤),挂在锅灶的吊勾上,结果,还是被猫叼走了。这可是母亲整个月子唯一的补品。父亲忙完农活回家,发现吊勾上的猪肉不见了,问母亲是否将它煮了?母亲说了实情,父亲却生气了:“连一条猪肉都管不住,已经没钱再买了”。说着说着,便吵了起来,且越吵越凶,父亲突然出手打了母亲一个巴掌。这一巴掌,击垮了母亲的忍耐防线,瞬间崩溃了,或许是想起了自己痛苦的往事,或许是想起了夭折的女儿。倒在地上嚎哭,打滚。吓得幼年的我,不知所措,只是抱住母亲大哭。引来了邻居的倾力劝止,母亲才重新上床休息。

  母亲在艰苦的家庭环境里,生育了五男四女,其中两女幼年夭折。我在其子女中排行第五,因营养不良,面黄肌瘦。懂事时,才发现自己曾经有一个外号,是字典里查不到的字,大概是“干枯”之意。父亲担心养不活打算送人,而母亲极力反对,执意把我留下。

  我的存在,给本来就不大和睦的家庭,往往添加了一些小矛盾。随着幼年的成长,我的好奇心与好胜心越来越强,外面打打闹闹,成了家常便饭。或是老师家访,或是其他家长告状,访客不断。要是父亲遇到我惹事,或是甩性子,总是不问是非,施以拷打,而我却是站立不动,任其体罚。当母亲看到这情景时,往往边朝父亲呵斥:“就这样活活的打死了?”,边拉着我离开:“真笨,你就不知道跑。”两人因我而争吵,我看到了母亲的眼眶是湿润的。虽然我的扺抗,改变不了父亲的粗暴,却长成了倔强不屈的的性格。

  母亲与父亲不但性格差异,教育子女的方式也不同。

  一个夕阳西下的傍晚,我和小伙伴坐在小巷的木凳上闲聊,一位同龄人肩扛锄头从面前走过,我叫了一声他的外号,同龄人恼羞成怒地举起锄头朝我头上挖来,我出自防卫,将他推了一把,只见他后退几步,仰头掉下了背后两米多高的污水池塘,我拔腿就跑。一会儿,同龄人他爹领着像只落汤鸡的同龄人,直呼我母亲的名字嚷着:“快拿衣服来换,今晚就住你家不回去了!”母亲耐心地说:“某叔,我家洪(我的昵称)把你儿子推下水,或许是有原因的。我问清楚后再跟你回复。如果是洪的过错,我一定带上他登门赔理道歉,你先带儿子回去,别着凉。”经母亲一番劝说,某叔才把同龄人带走了。母亲不是像父亲那样不分青红皂白,进行一番拷打,而是耐心地跟我沟通,了解事实真相。这给我以后的诚实守信奠定了基础。

  由于兄弟姐妹多,再加上母亲疲于家务与田园劳作,我得到母爱的平均指数,相比其他孩子所得的母爱要低得多。

  我享受母爱的时光往往是清晨与夜晚。

  天刚蒙蒙亮,母亲就要起床烧饭,先是取下铁锅,放在厅堂,锅口朝地,用锄头把锅灰刮干净后,放回锅灶,再用火柴与松明,将锅底里的木柴点燃。倒入大半锅的水烧着。然后,到巷子里挑水,水缸里的水满了,锅里的水也开了。加入大米,大米煮至八分熟时,把米汤抽干后,再倒入地瓜米,地瓜米与大米的比例一般是2:1,地瓜米多,大米少。母亲也会特地留些白米饭,供来客备食。每当我去打饭时,总会偷偷地打些白米饭,上面盖些地瓜米饭,躲着大家,快速吃完。而母亲尽管肚子再饿也舍不得喝一口米粥。我常常占住锅门,一边看着锅底神奇的熊熊火焰,一边看着母亲舞动的锅铲,搅拌着米饭,捞入大饭甄。最后,将锅里残留的锅巴铲出,捏成饭团递给我。我饥饿难耐地咬着又香又甜的锅巴。

  白天,大人都出门干活了,我也找伙伴们玩耍去了。夏天,一个人在巷子里玩累了,就躺在光石路面上睡着了,往往被身上跨过的牛群而惊醒。

  一个金秋的傍晚,不知是哪个生产队在巷子旁边的空坪里用木架与木板搭起了一个空中唒谷坪,当长辈们把谷子收走后,我跟一个同年小伙伴,疯狂地在上面追赶,突然掉下了三米高的窟窿,肚子重重地摔撞在一根大木头上,动弹不得,无法呼叫。幸好,母亲从巷子走过,看到谷坪下的我,倒在地上挣扎着。急忙跑来把我抱回家,煮了一碗鸡蛋汤。我躺在母亲的怀里,母亲细心地一汤匙,一汤匙地喂着。我赖着母亲温馨的怀抱,奢望着不要离开。但繁忙的杂务,令母亲不能多呆,等我恢复了意识,又忙活去了。这是我童年记忆中最好的一次滋补,也是我享受母爱最美的时光。

  那时,没有缝纫机和裁缝师傅,一家老少的衣服全凭母亲双手缝制。夜间大家都回卧室休息了,母亲挑着煤油灯,洗衣,烘烤,缝补,弟弟妹妹穿的衣服,都是哥哥姐姐穿过而不能再穿,补了又补的,从薄衫变成了厚衣。有一年,过大年了,母亲看到别人家的孩子都穿上了新衣,有说有笑。而自己的孩子依然是衣衫褴褛,在风中颤栗,伤心至极。于是,揣着父亲外出打工赚来的小钱,跑到供销社代销点买了一捆最廉价的白布,送到染色铺,将它染成黑布。虽然,白布是喜庆的忌讳,容易引来世俗的冷眼与内心极度不安,但是,为了让孩子不受到冷漠,别无选择。母亲亲手量身,裁剪,缝制,一针一线地缝制成衣服,给儿女穿上。这时,一种成就感与幸福感,瞬间写在她的脸上。有时,母亲一边缝补衣服,一边给我讲她童年的故事:一群小伙伴,在田间里抓泥鳅,摸田螺,鳅啊,鳝啊,螺啊,装得竹篓满满的……听着,听着,我依偎在母亲的怀抱渐渐地睡着了。

  随着子女的成长,母亲却渐渐地老了,积劳成疾,再加上伤心的往事缠绕心头,母亲的身体每况愈下。尤其是心爱的两女相继夭折,是母亲挥之不去的阴影;再加上三哥去当兵,正逢对越自卫反击战,又传来他的老乡战友牺牲的消息,母亲整天提心吊胆,暗自流泪。多重的精神压力,令母亲难以支撑。

  一天,母亲和几个老伙伴在庙里念经,突然一位伙伴对母亲说:“有人看到你的外孙躺在拖拉机上,送往县医院做手术。”母亲一听,惊吓过度,这便成了母亲身体恶化的导火索,瞬间倒地,不省人事。被迅速送往卫生院抢救,虽然抢回了生命,但还是导致了高血压,心脏病的发生。后来,三哥退伍,重新进入村卫生所,母亲依赖药物,延长了十几年的生命。

  我在杨源供销社工作的日子里,母亲都由兄弟们照顾,在长子鹏儿出生不久,我把母亲接到了杨源,想好好地报答养育之恩。但母亲觉得不习惯,住了一个多月,就闹着回王大厝了。

  1993年7月26日(农历6月8日),我突然得到母亲病危的消息,匆匆忙忙地带上一挂香焦,往家里赶。只见母亲躺在床上,所有兄弟姐妹围在她身边。我叫了几声“妈妈!”,而母亲只是看了看我,欲言又止,说不出话了,我剥开香焦,伸进母亲嘴里,母亲咬了半根。或许是看到儿女各自成家了,有了安慰感。或许是为了满足儿女尽孝的心愿,才勉强啃下的。当日午夜过后,母亲在弥留之际,使劲地朝二哥示意,大概是因为二哥的身体不好,嘱咐我们要照顾二哥吧!我本以为,我们成长了,母亲可以高枕无忧了。没想到,母亲在临终前,还是牵挂着儿女的身体,生活。口含着无力吞完的香焦,带着对儿女的厚爱,永远离开我们了。享年66虚岁。母亲出殡那天,我将残留的半根香蕉,塞进了她身边,让母亲带到天堂。

  古人言:“子欲养而亲不待”。我深深地体会到这句名言的内涵了。

  写完此文,泪流数度。但已无济于对母亲的报答了。  

  2016.12.26.于上海雅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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