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午饭时间，我特意注意那几个被我罚打扫食堂的少年们，没有欧乐乐撑腰，我发现他们也没什么可值得嚣张的地方，从我踏进食堂那瞬间起，几个人比小姑娘还乖巧，各自闷头做事。
“午饭时间到，吃饭。”我拍拍一个少年的肩膀，他抬头惊慌地看着我，我重复着刚才的话，“吃饭时间到了，你去通知他们几个吃饭，都来我这一桌。”
“哦。”少年点头走开。他叫刘岩，不爱学习，经常逃课，家长没办法管理，才送到这里来的，凡是到我班上接受教育的，我都仔细审阅了他们的资料。
刘岩手里捏着抹布走向一个高个子少年，他叫翟学析，他的名字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个爱学习的好同学，翟学析，在学习，在学戏……可是偏偏很让人失望，他应该叫“在游戏”。好了，打住，随便给人起外号是不道德的行为，我犯错了。
翟学析，沉迷于手游，坚信“学习不如出奇迹”的歪理，初三没毕业，坐等奇迹降临，结果，被送到这里来发掘“奇迹”。
张一文，正是翟学析走向的少年，脸上没有血色，到这里才几天，由原来的嚣张到唯唯诺诺，全都出自于张老师的武力教导。
张一文和翟学析一样，说来也巧，他们之前因游戏结缘，在这里不期而遇也算是有缘，我记得他们刚被送来时，成天挤到一起谈论游戏，也是张老师最苦恼的一对学生，经过几次的狠批，终于不再提游戏二字。
几个少年以传话接龙的方式把我的话转达，几个人分别坐在离我不远的几张桌子旁，只有刘岩和我在一张桌子上。我微皱眉头，看向他：“说好的来我这边坐，怎么回事？”
“我说了。”刘岩朝翟学析挥挥手，翟学析不解：“干嘛？”
“之前叫你过老师这边坐呢，怎么传的话？”刘岩很是着急，翟学析皱皱眉说：“你又没说，你只说吃饭时间不用打扫。”
“你呢？”刘岩对张一文扬扬下巴，张一文又对另一个少年扬扬下巴，少年说：“我听张一文说吃了饭我一个人打扫，胡老师找你们有事。”
我不禁笑了，眼前的情景多社会，能有几个认真办事的？简单一句话就有几个结果，不是话的本身出了问题，是传话人出了问题，动了歪心思，所以一个简单的任务最后就变了个意思。
几个人惊愕地相互看着，张一文低垂着头，最后听到结果的人明显是敢怒不敢言。
“都过来坐。”我招呼散座在几个角落的少年们。被欺骗的少年不情愿地走过来，在我对面的空位上坐下，不时瞟瞟张一文，他叫余江，所有少年中个子最矮的一个，也是最胆小的，在张老师大声呵斥别人的时候，他往往是缩在角落大气不敢出。今天显然他是最委屈的一个。
我没有计较刚才的事情，特意多拿了几个鸡腿，每个少年碗里都有鸡腿，翟学析不吃，说：“他们说了，被处罚的人不能吃鸡腿。”
“谁说的？别听他们瞎说，劳动的人民最光荣，鸡腿是大大的奖励。”我说。
吃饭的时候话题很少，我已经习惯了吃饭的时候不说话的习惯，但是几个少年见我不说话，都显得不自在，也许有人在暗中揣摩我此时的心思呢，不然也不会显得唯唯诺诺的样子，说的就是余江，他不时地左顾右盼，连筷子都拿不稳，掉了几回。
我决定打破这种僵局，于是说：“你们有没有听过一首歌叫《祝你一路顺风》？”
“听过，我爸天天喝了酒就唱这首歌，”张一文说，“他说他怀念大学校园的气氛，很想再回到大学时期。”
我不禁感叹：“是啊，每当听到这首歌，我也怀念我的大学生涯，这首歌陪伴了我们的学姐学长，还有不止我们那一代人的青春，特别是毕业前，校园里每天都会播放这首歌，离别的珍重和祝福在心里回荡……总之，等你们踏进大学的门槛，在毕业之际听到这首歌，才会真实地感受到什么叫青春，才会体会到这份离别中的惆怅。”
余江不再掉筷子，也自然了很多。我的话题转移了他的不自在，他在我说话的时候很快吃完饭，垂手坐着。这孩子究竟是有多自卑？他很不适应这样的气氛吗？可是，前两天我还看他跟在欧乐乐身后很嚣张的样子，我以为他是个不良少年呢。
我回想起余江被送到这里的原因：他总是控制不住自己，要拿别人的东西，小到书包文具，大到他人财物，甚至逛超市的时候会偷拿一些东西。父母为此感到头疼，他们家并不是很拮据，父母都拿高工资，每天都会给他零花钱，他拿别人的东西纯属不良癖好。
现在一个个纠正还有点早，每个人的个性不一样，解决问题得面对面交流。
“我怀念我的大学时代，我的大学老师说得对，他说：没有在大学校园里陶冶过的人生难免会存在遗憾。你们说，为什么要上大学？”我问在座的几个少年。刘岩是第一个回答的，他说：“上大学等于有了学历。”
对于刘岩的回答，翟学析表现出嗤之以鼻：“学历算什么？我爸爸的同事经常说的就是：有学历不如有钱有权。”
“翟学析，你说这话的时候有没有考虑我的感受？”我说，“翟学析，你听好，这种说法是不对的，首先，我问你们一个问题，你们认为是有学历，有知识重要，还是有钱有权重要？”
无人回答，那我只能自问自答：“有学历，工作随便挑，没学历，工作都会嫌弃你；没有知识，脚下的路不会长，先有知识的充实，后有能力见识的掌控，一直以来，学历就是敲门砖，没有学历，你连施展能力的机会都没有！所以说，先学历，后能力。
信息时代，人才最重要，没有学历这块敲门砖，你连碰成功之门的勇气都没有，怎样才能出人头地？那就少抱怨，多学习，时代在变，而唯独学习认知这一项永远不会变，不努力，将成为时代的牺牲品。”
“胡老师，你的说法我不赞成，”翟学析成为我的辩论对手，我微笑听他说话，没有打岔，他说，“我叔叔连大学都没上过，现在可是一年就挣好几十万呢。”
“你叔叔是做什么行业的？”我笑问。
“他是经营花木生意的，光花棚就有好几亩。”翟学析一直在证明他的观点，“所以，不是每个人都必须上大学才算得上成功。我叔叔就是最好的例子。”
“很少读书走上人生巅峰的人只是少数，那是他们具备了成功的素质，光想着一夜暴富的奇迹降临等于守株待兔，学习才是最重要的，你叔叔的书房里一定有一些关于苗木培植的书籍，想养好植物，也是需要学问的。”我不能完全否认翟学析的想法，但他的想法不切实际，我只能用正确的理由纠正。
我和翟学析的谈话吸引了周围的人，不一会儿我们桌子周围都被围得水泄不通。
翟学析貌似不甘心，他说：“不学习不等于没有后路，照你这么说，不学习的人岂不是要饿死？我认为有点手艺还是可以生存下去的，你说是吗？胡老师。”
翟学析的新理由也得到一部分人的认可，他无比骄傲地看着我，我很快给他回复：“这点我表示不反对，但是，我的观点是：这是一种临时抱佛脚的心理，抱这种侥幸心理的人数不尽数，所以，社会不缺各行各业的手艺人，手艺人和其他行业的人士讲究的都是人脉关系，照你这么说，每个人都遵循这个心理，假如只有十个人，而十个人里就有九个是手艺人，这买卖要怎么做，这个很伤脑筋。”
“十个人里有九个是手艺人，那剩下的那个当然就是消费者，他当然有他需要的东西，刚刚说的人脉关系，这九个手艺人可以和一个消费者搞好人际关系，买卖自然就成了。”翟学析话刚说完，有的人陷入讨论之中。
“不对呀，一个消费者，九个生意人，社会不平衡。”
“十个人都可以是消费者，相互消费。”
“这就是一味跟风造成的不平衡。”
这说什么的都有，到底是不是对的，我只是举了个例子就引发一场辩答会，这都不重要，我的目的不是这个。
我示意争论不休的少年们安静，看看表，已经不早了，彭怡然约好了下午去他家家访呢。我便长话短说：“如果说有钱就是王道，那有知识才是王道中的王道，如果说读书无用，任性过后才会知道不读书才会更无用。人生最可悲的是后悔了又不能重来一次的遗憾。”我顿了顿，接着说，”学历的重要性关乎你的前途，而人格的考研关乎你的命运，今天我们先聊到这里，下次我们聊聊人格的重要性。”
“原来胡老师在聊天中不知不觉给我们上了一堂课。”有人才恍然大悟。
我今天说得有点多，不过我每天都说得比较多，教育者，就是要不惜自己的经验告诉别人，什么是好的，什么是不好的，不吝惜好的观点，多点正能量，指引正确的方向，成就别人的优点，这就是教育。
貌似很聊得来，我在离开食堂的时候，翟学析追上来，咧嘴笑着：“胡老师，我们什么时候再聊人格的重要性？”
“等你们完成任务以后，和所有人聊。”我乐了。
“胡老师，你有没有觉得，我们打扫得不错？操场现在是谁在打扫？”
“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反正，你们没有一个人被罚去打扫操场，应该感到万幸。”我微笑说，“对了，他们几个以后就归你管了，我再给你派几个，以后班里一百来号人分为十组，你就是这个组的组长了，但是你保证不要把他们带跑偏了，多点正能量，拒绝负能量。”
“真的？有这种好事？”翟学析欣喜，继而站直身体，大声说，“保证不让老师失望！”
“加油！”
我刚鼓励完翟学析，正要走，彭怡然圆滚滚的身子凑过来，我知道他要说什么，替他说了：“好啦，马上出发。”
“等等，胡老师，”彭怡然低头，目光躲闪，“我为什么来这里您是知道的，去了我家，多说我的表现，少提缺点，行吗？不然，会挨揍的。”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呵呵乐着，抬腿就走，“放心好了，我会尽量减少你挨揍的几率，但是，你要是不知错就改，我可不敢保证你今后会不会挨揍。”
我突然变得有些腹黑，一切都是拜这个可爱的胖子所赐。我不得不承认我被他萌得心里开了花，这是我遇到的最可爱的一个学生了。
彭怡然的意思我懂，爱面子嘛，谁都会脸皮薄。我一路上偷乐，彭怡然小跑着跟在身后，紧跑几步才追上我，急了：“罗老师，您别光顾着笑，答应我的事一定要做到，不然，我以后还真没有可以相信的人了。”
“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我停下脚步，故意打趣，彭怡然慢慢垂下头，用低的不能再低的声音说：“不是，我只是又胖了两斤……”
我明明想笑，却故意板着脸说：“看你师父回来怎样收拾你，又偷懒了吧？”
“我一直在控制食量呢，不知道为什么就胖了。”彭怡然刻意扯了下衣服盖住圆鼓鼓的肚子，挠头傻笑。
“有没有想过你师父要是知道你偷偷吃肉的事，他会怎样收拾你？你压力大不？”
“有点。”彭怡然咽了下唾沫，点头说。
“有压力，那动力呢？有没有？”我笑问，“你又胖了，我们约好的减肥呢？你父母也希望你能瘦下来。”
彭怡然哭丧着脸：“不至于吧？胡老师，我压力大于动力，您要是不答应我的请求，我就不回去了，省得被您训了还得被老爸老妈训，我吃肉也是为了有力气减肥嘛，而且，我只是偶尔吃一点。”
“理由一大堆，有找理由的时间，好好反省下你两天以来的表现吧，我见你拿着鸡腿偷偷念叨手机呢，这次回家，是不是又想玩手机了？”
“胡老师您真会说笑，您在，我哪敢造次？再说了，回家就半天，能玩尽兴才怪，算了，我就是想回家看看老爸老妈，您不是也从我父母那里得知我的口头禅吗？”
“知道，人生在世，吃喝玩乐，你的口头禅，现在应该改成：吃喝玩乐抛一边，减肥要紧。”
“再加几个字：说得轻巧。”彭怡然坐在台阶上，托着下巴，一脸抵触。
“再送你几个字：减肥不坚持，反弹徒伤悲。”我坐到彭怡然身边，“反弹，就会比愿来的体重还重几斤。”
“胡老师，武凌浩那是什么减肥计划？魔鬼式训练我，不，是地狱般的折磨，”彭怡然大呼受不了，“跑步就算了，还要腿绑沙袋，这就算了，还叫我做平板支撑，让我练胸肌，练腹肌，还什么飞鸟……都什么呀，折磨人，我每天连胳膊都抬不起来，让人可恨的是深蹲，每次做完三十个，我连走路都费劲。更可恨的是还不让我喝饮料，那可是我的最爱啊——啊！”
“坚持吧，目前减肥就是你要做的伟大事业，等减肥成功，你才知道感激他。放弃，你会知道什么叫来自世界的恶意。大实话，别不爱听，”我说话有些过了，话题一转，说，“你胖乎乎的样子都真么帅，瘦了就更了不得了。”
“好吧，我从明天开始绝食。”
“别别别，那可使不得，没听说过绝食减肥成功的，绝食，最终的结果只会让人多摄取，少消耗。”
“我也认为绝食减肥行不通，我现在就想我爸做的大闸蟹，蟹黄蟹膏的那种独特的滑腻口感，好诱人，”彭怡然使劲咽了下口水，两眼放光，就像看见一张摆了满汉全席的大桌子一样，“还有黑森林蛋糕，我过生日那天老妈都会在市里最高档的那家蛋糕店给我买一个蛋糕。”
我拍了下彭怡然的肩膀，说：“走吧，再不走天就黑了，今天的回家计划泡汤后有些人又要失望了。”
我确实怕看到彭怡然垂涎三尺的样子，我也突然想吃蛋糕了，特别是我妈妈做的黑森林蛋糕，我每次过生日，她都会给我做一个黑森林蛋糕，上面摆满了我最爱吃的草莓。每到我过生日，妈妈就会骑着电动车去草莓种植基地买一些草莓回来，细细清洗干净，最新出炉的蛋糕坯子中间夹一层草莓果粒，抹上上等的奶油。每当她抹奶油的时候，我就早早地把装有巧克力碎的盒子拿过去，看她熟练地在蛋糕上裹巧克力碎。然后她用奶油挤出螺旋曲奇状，剩下的就交给我了，我小心地把草莓摆上，心里涌上一丝成就感。每次一个八英寸的蛋糕，我一个人就能吃掉半个。
“胡老师，”彭怡然的声音拉回我的思绪，我看向他，他嘻嘻笑着，问我，“您刚才想到什么好吃的了？”
咦？这小子长本事了，居然知道我在想什么。正郁闷，他说：“我看到您抹口水了。”
“当然，我想我妈妈做的蛋糕了，”我无比得意，拿出手机给我妈打电话，“妈，我想吃蛋糕了。”
“知道，黑森林的，摆满草莓，中间是草莓果粒夹心。什么时候吃呀？现在吗？”我把手机开了免提，老妈的声音传来，彭怡然吧嗒了几下嘴。
“妈，我就要个小的，五寸就行，一会路过咱家，顺便带上，草莓就不用了，全用黄桃。”我故意瞟了下彭怡然，见他被馋虫勾得蠢蠢欲动，我腹黑地笑了。
我没有马上带彭怡然回家，我还有事要做，我要是走上半天功夫，回来又是一团糟的话，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
我召集了所有人，把他们分为十个小组，挑选了有能力的人担当组长，分别管理十个组，各自管好各自的组员，一旦出现打架斗殴等问题，拿组长试问。
安排事情就用了半个多小时，彭怡然在一边急躁不安，在我和翟学析交代事情的时候，彭怡然索性蹲在角落，用一种期盼的小眼神看着我。
“走吧，回家看看。”我安排妥当，走到彭怡然身边，他才站起来腆着脸说：“胡老师，您先请。”
这讨好似的卑微把我逗笑了，这是怕我又反悔吗？
路过家门前的街道，老妈早就在家门口等着，见我回来，急忙跑过来，递上手里的西点盒子，说：“儿子，蛋糕做好了，黑森林的，按照你的吩咐，用的全是黄桃。”我接过盒子，老妈又说：“儿子，不回家坐坐吗？”
“不了，我要去家访，这是彭怡然，我就是要去他家。谢谢妈妈做的蛋糕。”我朝老妈挥挥手，老妈笑着和我道别，从后视镜里我看到老妈一只手捂着嘴，一只手依然在挥动。
是了，我前两天来过家里一趟又匆匆离开，在此之前已经好久没回家了。老爸老妈都很想我。
“这就是我妈，”我对彭怡然说，“她是天底下最好的妈妈，而我却在年少无知的时候伤他最深，现在都不知道要怎样弥补从前犯下的错，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啊，要是有，我可以把后悔药都吃光。”
彭怡然若有所思，我把西点盒递过去，说：“尝尝我妈妈的手艺，堪比高档蛋糕店的产品，我认为这是世界上最好吃的蛋糕，呶，拿着，正宗的妈妈的味道，别辜负我的好意哦。”
“谢谢。”彭怡然结果盒子，放在鼻子边用力嗅了嗅，说：“闻着就香。我要拿回去给我老爸老妈尝尝。”
“咦？这是谁家孩子？这么懂事？”我笑虐，彭怡然挠挠头咧嘴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