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采有一句话:每一个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对生命的一种辜负。我浅薄地理解字面意思,却不敢苟同。北方冬日阴天的下午,天空苍白却刺眼,对着电脑屏幕,窗外的苍凉,让我想起几段关于母亲那些“不曾起舞”的过去的时光。
我家五口人,姐姐大我六岁,弟弟小我十四个月。那个年代的人一听,心里便明镜似的晓得,爹妈是为了要个儿子。爹妈老实地交了4000元罚款,我们一家紧凑地生活着。父亲是一名货车司机,早饭,他常常等不到我们上桌便胡乱扒几口饭,坐到他的驾驶室,然后屋外传来发动机的轰轰响声,我们姐弟几个睡眼惺忪地望望窗外渐渐退去的车身,提了提厚重的被子,想继续懒一会儿,但是,母亲根本不许,连吼带拍的将我们推起来。那些年,母亲每日清晨的这一举动,给我们姐弟几个留下了并不美好的印象。印象归印象,可母亲就像维系我们全家正常运转的马达,至八十年代到两千年我们逐个成年长大,母亲的付出何止一个辛劳所能涵盖得了。
母亲生着一双令人羡慕的大眼睛,在现今这个审美标准下,容貌依然算是佼佼者。她酷爱服装,看着不停地试衣服的女儿,姥爷不耐烦地扔下一句话:“要是衣服多,还累死了……”母亲可不管,她对服装的钟爱一直伴随着她婚后的那些岁月里。爱好虽然一直保持,可我家经济状况比她娘家还要差。从懂事时起,母亲逛街的次数不少,却不是每次回来,都能拎回自己喜欢的衣服。印象里,她买回的服装价格,也是低的不能再低。可我们姐弟三个人的穿衣打扮,在邻居的眼里却丝毫不寒碜。母亲手巧,一个个圆滚滚的毛线球,经过无数个日夜母亲巧手的编织,最终变成了一件件花纹秀丽的毛衣和毛裤。母亲轻轻地把挂着毛线的“半成品”往我们姐弟身上试穿,很少有大小不合适的时候。她的作品被我们几个穿在身上,学校的老师也央求着母亲为她织一件。她有求必应。
母亲不仅人美手巧,而且是一个持家的好手。父亲收入有限,剩下的,全靠母亲精打细算。在中国传统的家庭里,女人常常是家庭的奉献者和牺牲者,我的母亲也是这样。家里有一亩半田地,白天父母出车,母亲就扛把锄头,带着我和弟弟到田地里。她一边埋头种地,时不时地回过身寻寻我们。她爱孩子,干农活的间歇,遇上了蚂蚱,都会抓过来,给我们解闷。那时,我和弟弟还在学龄前,望着每日辛勤耕作的父母亲,和邻居家小伙伴儿手里的不断变换着的零食,依稀对贫穷有了萌芽的认识。
然而,这三四十年里,伴随着父母亲的勤劳和节俭,贫穷逐渐从我的家庭生活中褪去。两千年以后,家乡经济迅速发展,高楼林立,我儿时的居所动迁后,我们家也在别处建了一栋宽敞的大房子。只是,岁月的风霜除了侵蚀母亲的骨关节,也把沧桑刻在她的脸上。年余六十的她,越发老态。怀里抱着孙子,满是茧痕的手,抚摸着外孙女的小脸蛋,母亲笑得眯成一条缝的眼睛边上,除了皱纹,就只剩零星的老年斑粘在侧脸。
窗外,是连贯这座小城南北的主干道,满街车来车往,却没有儿时父亲的货车发出的那般轰轰巨响。母亲出生在五十年代,初中没念完就回家干活。她不知道尼采是谁,更没听过尼采的这句名言。我不敢把尼采的这句话念给母亲听,因为时代更迭,我怕勾起她的回忆,也怕自己经受不住她的沉重的叹息……
现在,儿时家庭的拮据岁月已经很难再现。我想说的是,其实,每个人都兼有着多重身份,所以你要为你所兼的身份负相应的责任和义务。在你所担负起的那段漫长的抑或是短暂的岁月里,你忘我地付出和为之一搏,终将如我的家庭一般,迎来明媚的春天。生命从来没有被辜负,就像我的母亲,她一生忙碌的轨迹将被连成优雅的线条,化为曼妙的舞姿,印刻在我的脑海里、心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