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祖母离世之前,我想都没想过她有一天会离我而去,在我生命的近二十年时光里,有关祖母的记忆,无处不在。
我还是个不怎么懂事的孩子的时候,祖母把外曾祖父唯一留给她的铜钱给了我,这枚铜钱,曾经伴随曾祖父飘洋过海去泰国打拼,回来后就送给了作为小女儿的祖母。当时我还不懂其中的含义,只是觉得它很光亮,不同其它的铜钱锈迹满满。
长大后才知道,祖母把她最珍贵的东西留给了我,而这仅仅只是她留给我无限财富的其中一种。
稍大些的一个午后,祖母对躺在凉席上的我说,阿嬷这辈子没有什么珍贵的东西留给你(根据我们的风俗习惯,有很多东西是要留给长孙长媳的,)除了给你堂哥和他妈的东西,我没什么东西可以留给你了。我说哪里,你不是给过我曾祖父的铜钱吗?嘿嘿,它肯定很值钱。祖母笑着说傻姑娘,你从小就跟我长大,我有一天会走的,什么都没留给你,很不好。接着,她看了看手上的手镯,说,等我把它刷干净了,给你。打我记事起,祖母都一直戴着这个手镯,那是早些年她用不多的积蓄打的,它的意义,并不小于那些所谓的祖传的东西。
我知道,祖母是想在有一天她离开了,至少,还有某种珍贵的东西留在我身边。
岁月真的很无情,我在拼命长大,祖母却在快速地老去。当祖母身体还硬朗的时候,她对生死看得很淡。可就在她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的时候,她经常拉着我的手对我讲,我总算看到你走进大学,可我估计等不了你工作等不了你嫁人了。祖母说她很想亲眼看我找个好人家,然后要告诉他我有多优秀。
寒假的时候,我还来不及告诉她这半年里我在大学里的收获,父亲就告诉我说奶奶快不行了,不知道能不能撑过这个冬天。原来,我一直自欺欺人,一直以为祖母身体还好,半年来很少回家看看她,更是忽略了多在她身边陪陪她。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祖母在临终前,虚弱地拉着我的手,眼里流着泪花,却笑着对我说,阿妹,你来啦。那是伴随了我近二十年时光的笑容,只要一想起祖母,就会浮现的笑容。我懂,奶奶舍不得走,因为她深爱着每一个家人,但她又很满足,子孙满堂,她可以无牵无挂。
祖母平日里很少存钱,她总说,走了什么都没了。甚至,她还将多余的钱交给母亲,说以后走了,让子孙们自己决定。分遗产的时候,作为孙辈的我们每人分了四十块钱。我们家是一个大家庭,里里外外有几十个。大伯对我们说,这四十块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花。
送走祖母那天,母亲哭成个泪人。她跟我一样,习惯了二十年来有祖母的生活。祖母留给我们俩的,有太多太多的回忆。按照风俗,作为小媳妇的母亲,是没有分到遗产的,可是,母亲却说,跟奶奶相处的这二十年,就是给她最珍贵的遗产。
在母亲很小的时候,外婆就去世了,由于外婆常年生病,年幼的母亲几乎不怎么感受到母爱,再加上外公忙于教书,母亲其实没有怎么感受到家庭的温暖。后来,跟父亲认识,再到和祖母一起生活,母亲把祖母当成了自己的妈妈。我记得,在家读书的时候,放学回家,我们在房间里写作业,母亲和祖母在客厅里喝茶看戏剧。这个画面,多年后的今天想起了,是那么的温馨。那个时候,只要奶奶在家,只要电视台有播戏剧,母亲就不准我们看别的。以至于,现在,和母亲在家,我们两个也喜欢看戏剧。
尽管母亲有时也会和祖母有些小摩擦,但一家人有什么话说开了就好。况且,祖母和母亲,已经超越了婆媳关系,更似母女。母亲经常提醒我要多陪陪奶奶,祖母也经常跟我讲你妈是个好人,要多听她的话。
祖母在世的时候总担心没什么可以留给我们,但其实不是的。她给了母亲久违的母爱和孝敬长辈的机会,也给了她一个温暖幸福的家。而留给我的,同样是一笔巨大的财富。这笔财富,无可替代,是有温度的。
祖母没进过一天学堂,可她靠着自学懂了不少字,同时深知知识的重要性。在我刚学会走路时,她总喜欢带我去母亲上课的小学,让我喜欢上背着书包上学的感觉。我也不辜负她的期望,年纪小小的就上了学,还学了很多生字。读书的十几年光阴,奶奶经常陪我学习到很晚。她告诉我,好好学习,将来有出息,爸爸妈妈骄傲,她也会很欣慰,她的孙女一直很强。正是她一直为我打气,我有着与生俱来的勇气一直挑战自己。
祖母是个很传统的老人,她教会了我许多作为女生必须掌握的东西,却又让我不卑不亢,懂得自尊与坚韧。还小的时候,祖母并没有让我干家务,但她洗碗洗衣服甚至洗菜的时候,都会叫我在一旁看着,然后细心的告诉我该怎么做。她是个很注重细节的人,每做一件事都要求苛刻。那时我偶尔会嫌她唠叨,但直到我自己会做家务的时候,发现,以认真的心认真的态度对待,真的会收获更多。她教我做女红,教我茶道,教我许许多多的小常识,更是教给我做人最基本的道理。
祖母一直以来都是我最坚实的依靠,她见证了我的哭和笑,呵护我健康成长。小时候身体不好,祖母硬是靠着她多年的经验,治好了我的很多毛病。记得我刚上初中的时候,祖母眼里闪着泪花,笑着说,阿妹,我一直担心你太瘦小,没想到一下子就长大了,我可算没白疼你。
生活里的点点滴滴,都有祖母的影子,祖母就像徐徐清风,融化在我的生命里,让我带着感恩的心,勇敢地走下去。
祖母走了,但她留给我们的遗产,会伴随我们一生,走向她期望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