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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字篇(我与外婆)

  二月早晨一层微霜,早出门的人留下的脚印在太阳还没照射的大地上显得很醒目,微微凉凉的世界,等待太阳驱寒。

  我是二月初出生的,母亲完全靠自己就生下了我。当时父亲还在外地打工,而奶奶因为跟母亲的关系,压根就没来看她。在得知我是女儿,奶奶对母亲的态度更不如前。我的出生给母亲带去了艰辛,母亲不想看见我,三天里没有给我喂奶,那三天母亲也哭肿了眼睛。

  大概知道母亲不怎么喜欢我,所以自己很识时务,她要忙的时候我大多乖巧得很,农忙的时候我更是一觉睡到天黑。可即便这样,母亲还是在我一岁生日刚过之后,为了生计,便把我寄养在外婆家。就这样,我与外婆一起生活。

  我在外婆家长大。可自己最早的记忆不是外婆本人而是外婆家的房子。那是一个幽暗拥挤的房子,屋顶没有瓦片,下雨会漏水,屋檐很低,没有燕子窝。一进门,可以看到正中间摆放着一张木质未漆的桌子,左边有一把木椅子,它的旁边有一个大炕,可以睡五六个人。


  我们五六个孩子睡在那大炕上。那时候五姨还没出嫁,六姨、七姨还在读初中,两个舅舅在读五年级,我呢,读一年级。姨姨们不喜欢绣枕头鞋垫,喜欢打羽毛球,舅舅们不喜欢去山里砍柴背水,喜欢上树掏鸟窝。六姨七姨不到周日不回家,家中就有五姨和两个舅舅,我喜欢跟两个舅舅一起跑上跑下到处找鸟窝,五姨嫌我个子太低,不愿意跟我打羽毛球,我只能跟两个舅舅一起玩。

  外婆家是外婆执家。因为外公常年出门做简单的生意,卖一些山货。外婆脾气古怪,不合她心意的事情,不是暴骂就是暴打,不管对外人还是家人。外婆总是知道挑怎样的柳条才能打人疼,知道哪个打人最好,所以只要看到她劈柳条,那必定是有人要挨打。外婆也并不是只用柳枝,她还用大门跟前的核桃条——那瘦小的核桃树啊,还能不能承受住外婆的摧残?结果后来它的折损却是我一手造成的。

  外婆要是想揍一个人,无论她跑到哪里,外婆都要打一顿的。所以如果你看到一个妇人正对一个孩子穷追不舍,就知道那定是外婆在教训孩子。我害怕外婆,即使她从来没有打过我。外婆脸黑,嘴角一颗黑痣,个子矮,脚大。每次她打舅舅姨姨们,我都心惊胆战。有一年五月农忙时分,因为我贪玩,没有帮忙去地里背麦子,直到太阳落山我才回来。外婆家的门锁着的,我知道大家都在场里打麦子装麦子,可我却不敢过去。

  我躲在一角,远远看着,我想过去帮忙,却胆怯不敢出去。外婆的汗水湿透了脊背,她草帽下的脸被太阳晒得通红,前一秒我还看着她,后一秒不知怎的外婆就发现我了,反正她已向我追了过来,我赶紧一边跑,一边回头时发现她正在劈柳条,我知道我要挨打了,跑的更紧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想要躲在树上,我爬上了那棵被外婆经常折损的核桃树,我边爬边哭。外婆叫我下去,她明显声音放缓和了,但是我认为她是想骗我下去,外婆从来不会“半途而废”。我努力爬,外婆已经急了,她扔掉了手里的柳条,告诉我说不打了不打了,快下来。但是我不听,只是往上爬,外婆急得抓裤子,跺脚,还大声喊舅舅姨姨们,没人回答她,她气的又大骂。我知道我把外婆气疯了。我也不管那核桃树的高处能不能承受我的重量,反正就一门心思要爬高。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掉下去的,也不知道外婆是如何接住我的,反正我没有受伤,只是外婆的腿磕在一块石头上,磕出了一片血……外婆真的没有打我。

  那一年我八岁,外婆因为八岁的我,腿成了歪的。如果当时好好治疗,不可能留下后遗症,可是外婆坚决不去医院,硬在家躺了两个月!外婆说只要能走路,难看点不怕啥,反正她老了,也没人看。我跟外婆道歉,外婆不搭理我,她说下次我要再敢爬树就把我的腿卸下来。这事过了以后,我依旧跟舅舅们上蹿下跳,但是我不再爬树了。我不怕外婆卸了我的腿,我只害怕她的腿会再次因为我而受伤。

  我与外婆一起生活的日子后来几年平平淡淡,我也渐渐明白,如果我有九个孩子,我估计我的脾气比外婆还暴躁,更何况我母亲还把一岁的我送去了她的身边。外婆本可以不要我,但是外婆不忍心不收下我。我母亲在我之前生过一个女儿,夭折了,我是第二个女儿,母亲也害怕跟外婆的命一样,得子不易,所以想把我送人。外婆无奈,送给别人养不如留在她身边养。母亲那些年都有寄钱过来,所以我在外婆家也算心安理得。

  车外的景色是我从未见过的,我在母亲身边靠着窗子的地方坐着,这火车外的景色啊,跟火车一样很长很长。这带我长跑的火车啊,也把我带离了外婆的身旁。我看着窗外的风景,回忆我的出生和到外婆家的全部生活点滴,我是二月生的,一岁到了外婆家……我以为回忆会像火车那样长,可是现在我却像翻完一本书一样翻完了我的回忆,透过玻璃窗子的反射,我看到自己泪流满目的脸……我就这样走了,被母亲带回身边。

  对了,我想起来我要走的时候,外婆给我说她包了传家宝给我,已经缝在我的衣服里面了,她要我去了拆开看。当时外婆背对着我说话,我知道她哭了,我也哭了——外婆也知道。我压低帽子给母亲说要去厕所,母亲指给我,她要看东西不能走,她说会看着我,叫我放心去。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拆开了外婆缝在我衣服上的线,里面的东西用手帕包着,我轻轻打开,看见了一沓软绵绵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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