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磊忽然变得很懒,最近老是迟到早退,有一天,我竟然看到他抄别人的作业,在大学里抄作业比写作业正常,只是唐小磊抄就不正常了,今年班上有两个保研名额,唐小磊这么干是和自己过不去。一天格格问我们怎么了,我说什么怎么了?格格说,你和唐小磊怎么不说话了,我说又不是情侣,干嘛要一天到晚说话说个没完。她说,也对,不过也不能一句话都不说啊。我一想,的确,好几天没听到唐小磊的声音了,他还在生我躲着他的气吧。
“会不会是唐小磊被绑架,绑匪勒索一千万,他爸爸报了警,绑匪一气之下就割了唐小磊的舌头。那几天他不是消失了吗。”
格格说:“你就会瞎说。”
我也觉得这个笑话没意思。
当下次再谈起唐小磊时他就不见了,大家都在说他去了美国,我想他家这么有钱,这是迟早的事,只是怪他走时连一个招呼都没打。
大约是唐小磊去美国后的第三天,我问格格,小磊就这么走了,你怪不怪他?格格摇摇头,我说没理由啊,她说怪他才是没理由。
唐小磊一走,估计再也不会回来了,班上喜欢唐小磊的除格格以外都交了男朋友,格格这时却开始拼了命地学习,她说,小美,我要和你一起读研究生,后来我有好几天看不到她,原来她每天一大早就去图书馆占坐,一直到闭馆才出来。几天后看到她时说要请我吃饭,我们两进了一家饭馆,刚进门格格就要了四瓶茉莉花,我说,你疯啦,她说,喝吧,以后我们每星期都这么聚一次,结果四瓶茉莉花全是她喝完的,回去的路上她先背英语单词,然后就开始埋怨唐小磊。我看看手表,快十一点了,学校已经关门,就带她到我住的地方,她说等一会,然后飞速跑到水池边把今晚吃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我扶她躺下的时候,她全身软得像一团棉花。我们一夜没睡,倚在墙上一直坐到天亮。
东方刚刚发白格格就走了,她要去图书馆占座,我坐在被子里享受残存的温度,唐小磊去美国了,我在心里反复重复这句话,与他相处的一幕幕在眼前显现,当中大部分都是我们在吵架,说实话,唐小磊的脾气还是很好呢,有时候,同样一个玩笑,宋浩气得不和我说话,他却笑嘻嘻的像个无赖,好像这份好脾气只是我的特权,他对我的容忍超出了一般朋友的限度。
格格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我知道她装着一肚子的话,这些话只属于她自己,埋藏在心里比说出来好,昨晚她流了大半夜的泪,被子到现在还是湿的,这个北方的小姑娘心思竟如此细腻。
我还是会时时地想宋浩,想我们在一起的日子,那些幸福虽然已经不复存在,却是我脑海里最值得回味的东西,那天在茶楼里和他说话,他的声音,口气一点也没有变,像是我们还是以前的我们,他喜欢用那种家长一样的方式关心我,当我说我爱唐小磊时,他眼里死灰一样的神色甚至让我觉得他还爱我,所以那天他走后我才哭了。
不知道男房东有没有和女房东离婚,从此再没看到过她的身影,院子里安静了许多。
许多年后我要是回忆起这段时光,一定觉得当中最大的惊喜莫过于后来宋浩给我寄了一部手机,拿到手机的那一刻我立即就想起了他曾说过的话,他曾说过有钱了一定会给我买一部顶好顶好的手机,难道他宋浩又有钱了,打开随手机一起送来的信,宋浩的字迹展现在眼前:
小美,谢谢你的帮助,现在我正很努力地打拼,这部手机是用我赚的第一笔钱买的,之所以这么急着送你,是因为我不知道这次我能不能成功,我不想我答应你的事总不能实现,祝快乐。
宋浩
手机是诺基亚3250,查看话费,已经充值五百。
我拿着手机不知道说什么好,宋浩当初说要送我手机时我只当是说着玩的,不算数,后来就忘了,没想到他一直都放在心上。东西已经送来,如果我再送回去,宋浩一定会以为我还恨着他,于是决定收下来,先用手机打了一个电话给格格,没人接,我在脑海里搜索,看还有没有背下来的号码,最后想到头都痛了才发现,除了格格的号码我能想起来的就只有唐小磊的了,可是他现在身在千里之外的美国,怕是早就换了手机,可我还是忍不住摁下他的号码,居然能打通,一个女人接了电话,她问我是谁,我想唐小磊的手机不会是被别人偷去了吧,想想不对,偷去了应该换号码才对。我说:“我叫林佳美,找唐小磊。”
“找小磊啊,他不在。”
“您是?”我忍不住问。
“我是他妈妈。”
“哦,是阿姨啊,呵呵。”想不到唐小磊妈妈的声音这么好听。
“你是小磊同学吧,你找他有什么事?”
“恩,也没什么事,我换手机了,想告诉他新号码。”
“哦,我会转告他的。”
“那谢谢阿姨了。”
挂了电话,格格打来问我是谁,我说听声音,那头兴奋了:“你是小美啊。”我说:“我有手机了,这是我号码。”格格问:“什么时候买的?怎么不叫上我,我正好想买个挂件呢。”我说:“不是我买的,别人送的。”“骗人?”“是宋浩送的。”一段时间电话里只剩呼吸声,然后才传来晓心小心翼翼的声音:“小美,你们又和好了?”
我笑:“没有,我就值一个手机啊?”
格格说:“那是不是有点动摇。”
我说:“不说这个了,呆会我还要去兼职。”
格格说:“那你路上小心一点。”
很温馨地关照,就好像我毫不怀疑谁和唐小磊在一起是幸福的一样,我也毫不怀疑谁和格格在一起也一定会幸福,结果是我和唐小磊都一样的傻。
口袋空了好久,现在忽然多出一个手机还很不习惯,走路时老觉得一步浅一步重,坐公交车时怕被偷了,不断用手去摸,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心里想宋浩他又给我找了个麻烦。到了酒吧换工作服时,几个和我一样兼职的女孩看见了,笑着说:“那天跟你一起的那个帅哥送的吧。”她们说的是唐小磊。我说:“不是不是,他现在在美国呢。”
“啊,”几个女孩子一起发出一阵哄叫,“都去美国啦,怎么没带你去,哦,一定是他先去,等一切安顿好了再接你去。”
我说:“这都是哪跟哪啊,那个人不是我男朋友。”
“才不信呢,不是你男朋友你们两个会一块过生日,林佳美,你就招了吧。”
“不是情侣就不好一起过生日啦。”
“基本不符合逻辑。”
“去去去,再闹经理要来了。”
于是一群人一哄而散。
她们竟把唐小磊当成了我的男朋友,看看就不配呢,那天的唐小磊看起来一定特别出众,要不然事隔这么久她们还会记着他,就凭这一点我就不会和唐小磊在一起,那不是我的风格,会吃醋死。不过话说回来,唐小磊人还是很不错的,尽管有时候也会发一点脾气,但比其他有钱人家的孩子好了不知道多少。
今晚的人特别多,昏暗的灯光下全是攒动的人头,吵闹声大到隔几步远就听不到说话的地步,所以有人给我打了三个电话我都没听见,一直到酒吧关门,走到空荡荡的街上才接起了第四个电话,我刚说了一声“喂”对方就挂了,我正走到一个偏僻的地方,这样的情形很吓人,有点像香港的鬼片,看了一眼电话号码,没见过,打过去,那边说是公共电话,我问刚刚打电话的人在不在了,那边说不在了,我问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或许是有人要打电话了吧,那边的声音很凶起来:“是一个老头子。”
“估计是打错了。”我想。
站牌前的人很多,都快要占去了半个马路,我买了一杯热奶茶,习惯地去看每个人的脸。一有车驶来,我就会联想到水池子,他们上车的样子很像蓄满水的水池忽然被人拔掉了塞子,水全流进了一个小洞里的情形。
遇到这种情况我通常会等最后一班车,虽然晚了点,但人少,不会那么拥挤。末班车往往要比规定的时间早一点来,所以也算不上很晚,经过的许多地方还是一片灯火辉煌,没有一点深夜的痕迹。我在车上一直想会是谁给我打那个电话,隆隆地马达声使我集中不了精神,我也越来越困,渐渐忘记了所要想的问题。
回到住处倒头就睡,睡到半夜在一阵浮躁不安中醒来,刚才在车上想到一半就戛然而止的问题忽然又重新回到我的脑海里,我想我真是有点不正常了,放着好好的觉不睡,半夜醒来想这么无聊的事,四周一片漆黑,没有任何声响,我睁着眼睛,看到的却是和闭着眼一样枯燥的黑色,有一段时间我分不清自己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我决心揪出那个打我电话又不愿和我说话的人。我想,到现在为止只有唐小磊,格格和宋浩知道我的号码,不可能是格格,她不会打我电话又不和我说话,那么唐小磊呢,更不可能,他现在在地球的年另一面呢,最后就只有宋浩了。
这个宋浩,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我一夜未眠,生他的气。
唐小磊走后大家选了另外一个男生做班长,这个男生叫张远,个子不高,刚过一米七大关,不爱说话,人老实,有人提议他做班长时大家都没意见。
我对这个男生唯一的了解就是他喜欢格格很久了,因为矜持,一直都只是暗地里喜欢,他平时说话不多,和格格说的就更少了,之前谁也没想到他会喜欢格格,直到有一天他同寝室的一个人来找他,两人在走廊上说话时对方不小心说漏嘴,说张远夜里说梦话叫格格的名字,然后非要看看格格的样子,我们这才知道。
张远的成绩很好,唐小磊走后,他成了全班第二,如果不出以意外,很可能会被院里保研。张远当上班长以后,格格有时候会问我唐小磊还会不会回来,我总是摇摇头:“不知道,或许明天就回来,或许这一辈子也见不到他。”“一辈子”这个词用得太沧桑,使句子有一种与现状不太贴切的淡淡伤感。
张远的许多做事方式都和唐小磊不一样,唐小磊说话的语气给人一种命令的感觉,而张远说话却处处小心,唐小磊做事大大咧咧,张远做事谨慎,唐小磊不高兴时会翘课,张远则是低头坐在教室里,从早一直坐到晚,把整整一本习题集做完。
格格对张远的感觉是既不讨厌也不喜欢,而张远给我的感觉是有点像宋浩,所以我一看到张远,特别是他的某个动作与宋浩很接近时我就会想起宋浩。
在许多人眼里张远是一个胆小的人,他不敢和格格多说话,这一点比起唐小磊来实在差远了。一次我和格格在图书馆看书,张远走来,看到我和格格时一脸局促,我猜他一定是走近了才看到我们的,不然一定绕道走了。张远只对我说了声“看书啊”就走了,看也没看坐在我旁边的格格,他是不好意思,这一点,他的眼神表露无疑。
以前他不做班长的时候这样就算了,做了班长还是这样,收作业本时和别人有说有笑,一到格格那就没话说了,一声不吭地接过本子,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结果弄得两个人都很尴尬。
格格本来也想和张远搞好关系,只是张远表现得实在不像一个男孩子,到后来格格一见到张远就气:凭什么不和我说话呢,是我长得很丑吗?格格掐着手指算了一遍,反正离毕业不久了,到时候就谁也见不到谁,免得见到生气。
我依旧一个人,表面上很自由自在。能有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那天打唐小磊家门口经过时看见了唐小磊以前开来上学的车,洗得很干净,车身反射着白色的光,车轮也上看不见一点泥,唐小磊自己就是一个很爱干净的人呢,他不穿名牌,但一定干净,有时候身上还会有一股淡淡的香味,每每问起原因他都说是用洗衣粉洗了好几遍,而我从来都不信,认为他一定是喷了香水,其实像他这种富家子弟喷点香水是一点都不奇怪的。
唐小磊好看的样子在美国也一定还是算好看的吧,真希望他在那边一切都好,只是不要把我们忘了。
我又接到了几次陌生的电话,照例一句话不说就挂,打过去问,每回都说是一个老头子。
宋浩难道真的已经沧桑得像一个老头子了吗?要是哪天让我遇到我一定狠狠揍他一顿,不为什么,就为他在给我打的电话里一句话都不说,还有,这么早就把自己的青春折腾得一点都不剩。
我还正为宋浩的这几个电话生气的时候男房东真的和他老婆离了婚,那个神经质的女人怀疑他男人和厂里另外一个女人好上了,其实两人是中学时的同学,平时说话比较多,女人八卦起来还真是要了命。她家里人来拖光了男人房里几乎所有的东西,值钱的,不值钱的,全都拿走,我在门口看了一眼,原本塞满东西的房间顷刻间就只剩下一张床,那情形有点像是闹蝗灾,不过被洗劫的房间看起来比原先宽敞干净了许多。
左右邻居都来劝男人,男人边看着别人搬东西边笑着说:“没事,都搬走吧,我再买新的,本来还舍不得呢,现在非买不可了。”可车一开走他就蹲在地上不起来了,簌簌地往下掉眼泪,说:“我哪有钱再买新的,钱全都被她取走了呀。”那个女人再没出现过,男人从此茕茕孑立,木讷得更不像样子。
保研的名单一天没下来我就一天不能松懈,看着格格每天没日没夜地泡图书馆心里觉得自己很是堕落,张远这家伙的成绩大有赶超我的趋势,我想以前跟宋浩在一起的时候都没掉到过第二,现在心无旁骛了还被人赶超那还得了,于是猛啃起书本来。
在图书馆看了一天书后又借了几本,预备着带回去看,办完借书手续后接到一个电话,一看是不认识的号码,联想起这几天发生的情况,我打算把这个宋浩狠狠地骂一下,怕他一听到我接电话就挂,于是偷偷想好了骂他的话,到时候一接通就开始骂他,能骂多少是多少,他也应该是知道我脾气的,这属于自找,怨不得我。
我按下接通键,刚要开口,那边传来了宋浩的声音,他说:“小美,我是宋浩。”
我说:“我知道你是那个男人,我以为你哑巴了呢。”
他说:“我想约你出来谈谈,就作为好朋友的谈话。”
我说:“我要是不答应呢。”
他说:“那也不要紧。”
那头刚想挂电话,我说:“在哪?”他说了一个我没听过的地名,告诉我乘70路车到底站就好。
我回头把刚借的书还了,把包寄放在图书馆里,然后一身轻松地去乘车,到了那个地方,远远看见他站在路边等我,这次的装束好了许多,头发剃得很短,看上去不再给人一种很不学好的感觉,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这次见面特意弄的。
我对这次见面还心存顾忌,这让我始终迈不开步子朝他走去,刚才答应他的那股干脆劲全没有了踪影。站了有一小会,宋浩才看见我,毕竟不是从前,我们之间的那种默契变得很淡,要不然,他能感觉得到我出现在离他一百步之内的任何地方,而现在我离他仅仅只有十步远的距离。
他朝我笑了笑,努力笑得很是自然,我不挪步子,看他向我这边走过来。
“什么时候到的,等你好久了呢。”宋浩说。
“爱等不等。”我淡淡地说。
“你好像不太高兴,”宋浩说,说完又自嘲:“也对,你看到我怎么会高兴呢。”
我不想我们的谈话以这种情绪开头,就说:“你为什么给我打电话又不说话?”
宋浩一脸无辜:“没有啊。”
“还在狡辩。”
宋浩脸上的无辜变成无奈说:“真的没有,这是我第一次给你打电话,我是说话了的呀。而且这次约你,像是做的这辈子最大的决定。”
宋浩的眼神不像是在说谎,我说:“哦,我突然想到有事,先走了,下次再约吧。”
就在确定宋浩不是说谎的一瞬,我忽然感觉到唐小磊就在周围,那感觉强烈得几近真实,唐小磊一定还在南京,他并没有走,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觉得,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相信这个突如其来的感觉,潜意识里是这回一定错不了了。
宋浩挽留我的话还没说完我就拦下一辆的士,匆匆说晚上再跟你解释就催促司机赶紧开车,在车上我打个电话给格格,告诉她刚才我所感觉到的东西。
“小美,你不会是想唐小磊想出幻觉了吧。”
“你都还没有幻觉我哪会有,这次像是真的了。”
“那你在哪,我赶过去?”
“你直接到唐小磊家门口来等我吧。”
出租车驶离喧繁的市区,进入一片开阔静谧的地方,四周安静但不死沉,那是高级住宅区特有的氛围,唐小磊家就在前面不远处,一幢幢欧式风格的别墅在眼里跳跃。
格格在我后面不久赶到,我挽她的手把一间有着绿色玻璃门的大房子指给他看,格格的心跳声隐隐传入我的耳朵,还说不信呢,都紧张成了这个样子。
格格说:“看不见唐小磊啊。”
我说:“他一定是在里面。”
格格和我都不敢走过去扣响那扇绿色的玻璃门。
格格觉得这也太荒唐了,放着学不上,保研的机会不要在家里干坐着,她宁可相信是我在胡言乱语,也不觉得唐小磊能干出这么令人难以理解的事来,我说:“不这样就不叫唐小磊了,说不定哪天他高兴回学校了,就会回去,照样考高得吓死人的分,照样被保研。”
“可是大家都说他去美国了啊,你也信了。”
“都是大家说的,你看见他走了吗,现在我要是回去说唐小磊从美国回来了,那几个以前喜欢唐小磊的女生能立马把现在的男朋友蹬了重新喜欢唐小磊你信不信。
“小美,你说话越来越离谱了。”
我也知道我说的这些话在唐小磊出现之前有点不着边际,但我确确实实是感觉到他没有离开,兴奋中析出一丝担心:要是这次感觉错了的话,对格格又是一次不小的伤害。
除了那辆车以外,我们没再没发现和唐小磊有直接关系的东西。格格看着那辆车,眼泪都快要掉下来,我这才开始怀疑刚刚还信以为真的感觉只是一股没有原由的冲动。格格抑制不了自己的情绪,眼泪溢出眼眶,滴落在地,光洁的水泥上立刻显现出一个个圆圆的泪斑,斑点越聚越多,我这才发现格格哭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