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
“我只想拥有你一半的感情和身体，其余的，就留给你自己好了。”
2011年的九月，他在同城网上发出邀请。那时他已是一家国内知名公司的部门经理，有着甜美的笑容和冷傲的眼睛。
他把笑容留给日光下高贵华美的人群，只留一双冷傲的眼睛给黑暗里的自己。
此前，他也在这里发出过许多这样的邀请，那些女子都有着阳光般甜美的笑容和花朵般美丽的面容。
他一直在想，这些明媚的女子，她们的笑容是不是一直都很甜美，会不会在黑夜里无助地哭泣？
他和她们进行着一场场相同的约会，各取所需，不痛不痒，而后分离，再无关系。
她们对他说“我爱你”，笑容甜美。信与不信，他都不置可否。
她们带给他身体的陪伴。只是，没有温暖。
她们以为他不会真正爱谁。其实他还相信爱情。只是没有一个谁可以走进他的心，带给他想要的爱情。也许，爱情也曾来敲动他的门，只是他已不愿轻信。
2
她接受了邀请，留言里她这样说：“感情和身体都快要消耗殆尽，在死之前，我也只有不足一半的感情和身体可以给你。这是一场游戏，我们只要各取所需。”
他确定这个女子有着同他一样的气息，一样的绝望，一样的洞悉无常。
“也许她可以带给自己想要的爱情。”他只在心里微笑，不带动脸部的线条。
白日里他对不同的人笑，笑容甜美，是不是真的快乐，无人过问。
暗夜里他从来都不对自己笑，表情冷峻，是不是真的不快乐，无人知晓。
他的目光始终充满杀气，夜晚也无法让他卸下所有防备。他从不对谁表达自己的无助与孤寂，他只喝土耳其咖啡，抽雪茄，每晚和不同的女子说晚安。他需要人陪伴。可是，他要的只是陪伴吗？
明亮的落地窗外面是暮色里匆匆赶路的人群，他打电话给她。
夕阳里，男子有着遗世而独立的冷峻身影。
女孩甜美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清澈如水。他想，她也该有着同样干净明媚的笑容吧。
她在电话里对他说“无需接送”时，他的浓眉微蹙，却只说好。
他如此睿智。他知道，这个女子与众不同，俗世的虚荣她也许并不看重。她一定也有着同他一样的孤立，一样的防备吧。这样的想法让他欣喜。
她也该有着同他一样甜美以示人的笑容，也有一双只留给自己的阴郁的眼睛。他凝视手里的土耳其咖啡杯底的痕迹，以此来判别今晚的运气。
他神情冷峻。他只在心里微笑，不带动面部的线条。
3
同样的土耳其咖啡，他在Iceland等她，谁都不知道他才是这里真正的老板。
他在这间有着精致雕花木门的酒吧约见过无数的女子，她对所有的女子以最甜美的笑容和最优雅的礼遇。可是，始终都换不来想要的爱情。
他不知道这种约见会不会在今晚停止。也许永远都不会停止，直到他老去，死去……
穿着咖色风衣，冷蓝推门而入。眼前的女子有着同他一样年轻的面容，她的眼睛漆黑明亮，却无法带来光明。
可是，她不对他笑。
她目光游离，看这里所有的风景，漫不经心。
他始终不在她的眼睛里。
Kisstherain，泉水般清澈凛冽的钢琴曲在幽暗的灯光里缓缓流淌。
“音乐不错，像冰，能冷冻疼痛。”她苍白的手指夹了香烟，烟雾缭绕中，她右手臂上黑色蝴蝶的刺青散发诡异的光芒。幽暗的灯光里，他什么都不问，只是看着她。
“我想你会喜欢。”他的笑容在安静如水的时光里为她绽放。可是，她没有笑容可以给他，她有的只是不足一半的残缺不全的感情和身体。她与他不同，她不对任何人笑，她只把笑容留给自己。
酒红色墙壁上的挂画，那霞光里飞翔在海面上的鸟群。她一直在看，只是什么都不说。
“我们就像这振翅飞翔的鸟群，因为害怕孤单，害怕被丢下，紧跟着时代的步伐，一直往前飞，却从来都没有自己的方向，也从来都无法停歇。飞来飞去，却都是孤单。”他笑着望她。
“这是一代人的孤单，并不稀罕。不要妄想去改变，这是同死亡一般的必然。”她依旧是淡淡的表情。
“所以，我们都需要人陪伴。”
“就像现在的我们吗？”她直视他的眼睛，“可是很多时候陪伴都无法带来温暖。”他的心此刻有了隐隐的痛感。
“很多时候我们都害怕一个人面对无望的空虚，希求有人能够在陪伴在身旁，可是在一起的只是被束缚的躯体，喧嚣的幻觉，灵魂始终无法被解脱，无法得到自由。陪伴过你的那些女子，谁也没能带给你温暖，是吗？”她的心如此通明透彻。
他笑而不语。可是，他需要她的冰雪聪明，他们如此默契。她有能力让他疼痛。
他希望她能够带给他爱情。
4
如水的琴声，昏暗的灯光，醉人的RemyMartin，陌生的女子。他终于放下心里所有戒备。
他默默地对这个他以为可以带给他爱情的陌生女子讲述。他的童年，他的初恋，他破碎的家庭和他这些年的孤独。
那些疼痛岁月里所有隐忍着从不向人提及的血泪，仇恨与罪恶。在这样的一个夜里展露无疑。无所顾忌。因为他相信她也是一样的孤寂。
他发出动物一般呜呜的哀鸣。她拥抱他，他需要如孩子一般被抚摸，被呵护，被疼爱，被安慰。
“有时候，我穿过喧嚣的人群，感觉自己是一尾本该生活在幽深海底的鱼，却被强迫在这日光下”。他苦笑，“我想我不该属于这里，我们都不该属于这里，但是我们都无处可去。”他握紧她的手指，他灰暗的眼眸有泪光闪烁。只是，他的笑容依旧甜美。
“你的手太冷”。他握紧她的手，希望可以温暖她。幽暗的灯光里她的眼睛很明亮。
“我的心和我的手指一样，已是一片冰山。手握再紧，再久，都没用，都还是蚀骨的冰冷”。她喝曼特宁，神情淡漠，“因为幸福太短，爱情不够远，始终都无法被取暖。”她的似笑非笑的眼睛里是一整片的漆黑。
她的手指和她的心一样，是一个寂寞的黑洞，再多的拥有都无法填满它。
她，始终都无法被温暖。
“所以你不曾相信过爱情，也不会相信我的感情，对吗”？他不知道她是否甘愿被爱。
“不。我曾经一度相信过爱情，只是，如今，已不敢再相信。我的心里已经没有爱情可以给谁。”
他看到她左手臂上不会随岁月一起流失的桃心图案，深深地印刻着，不被遗忘。
“十八岁那年阴郁的雨天，我就把自己的心放在了左手臂上，她不需要旁人来安慰，她只需要我的疼爱。我割裂她，红色的血液便一点点地渗透，心便得到安宁。我抚摸她，亲吻她，每一次都能听到她在我的手臂上跳动的声音，只有这时我才能真切的感觉到自己还活着”。她的目光是比黑暗更黑的绝望。她看到他的目光，知道他的迷惑。
可是，他不知道眼前这个皓齿明眸的的女孩，她的灵魂在哪里游离。
这是谁都无法摆脱的宿命一般的孤独。他只希望她给自己一半的感情和身体，可是，她却只能给他不足一半的感情和身体。她的孤独比他更深重，她告诉他她没有爱情可以拿来给他。
她是没有未来的女子，无法给自己幸福，也无法带给旁人幸福。
5
“有时候，我想，也许爱上一个女子也是好的，永远不变的爱下去，就算痛也是好的，心，至少不会在黑暗里无处归依。”他需要倾诉，需要她给他爱情。
“这个世界，走得太快，我们都被迫跟着它一起走，也回不了头，因为没有退路。年轻的面容，苍老的心。可是，我发觉自己喜欢你。”他苦笑，那白日里已练就的完美笑容依旧很迷人。
世界总是这样的无奈，不轻易谈及爱情的人，终于遇到可以带给他爱情的女子，终于愿意相信爱情，接近爱情，可是那女子却告诉他自己已不再相信爱情。
他已经有了预感。
她苍白的食指迅速堵上他的唇。一样的苍白，一样的冰冷。
“不要谈及爱情，千万别。这世界唯一不变的事情是永远在改变”。她的神情依旧淡漠，只是声音一片冰冷。
“你看，那些十指相扣的男女，其实眼神和心一样空洞，他们的躯体拥抱在一起，心却还游离在别处，他们的孤单那么深重。”
她低了头，“就如此刻的我们一样的孤独。在越建越高的楼群里，最终被埋没于无形，好像一切都不再重要，可是真的不重要吗？”
她的目光遥遥的望向墙壁上霞光里的鸟群。“我们不需要相爱，只要彼此陪伴。我们只需要对彼此好一点。我只想要给你多一点的温暖。如果我还留在你的身边”。她不看他，兀自向外走去。
6
没有星星的夜晚，寥落的路人，秋风吹动枯叶翻飞在清寂的街道，吹向他们，吹过他们，只留下飒飒的声响在黑暗中回荡。
那是骨骼断裂的音律，轻扫着凋萎的荒野。鲜活的生命也想要跟着一起远去，流落在风里，丢却这气息。
她咖色风衣还在秋风中摇摆，零落她黑色的孤寂。
她是可以带给他爱情的女子，可是，她告诉他她已不再相信爱情，就如他曾经不愿意相信那些女子的爱情。
他紧紧地拥抱她，给她最后的陪伴，最后的温暖。
不足一半的感情和身体，是她能够给他的全部东西。
“谢谢你带给我的泪流满面的温暖的夜晚，让我知道原来自己还有泪可以肆意流淌。即使你不肯给我你的爱情，但我想我将把你铭记于心。”
“念念不忘终会让你遗忘。无论你是否愿意，她都将带走我们仅有的一点欢乐，然后带来更深的疼与痛。所以，不必铭记，因为我们本就不曾真正有过记忆。一切都在被遗忘，我们，什么都没有”。她的面容如此美丽，而心，却早已如枯叶般老去，死去。
“我们是否还能继续这种联系？”他亲吻她柔软的唇。她的唇，如她的手指一般，冰凉一片。
“我说过，这只是一场游戏。我们对彼此的需要只是不足一半的感情与身体。”她离开他的怀抱。她的咖色风衣再度翻飞在秋风里，如海面上霞光里的鸟群一般，预备着下一次的飞行。
依然不知道该飞到哪里去。
可是，她的心，如此的自由。
7
“晚安。”他不对他说再见，因为知道彼此都不会再见。
她是比他更绝望的人，绝望到只对自己微笑，绝望到心里不再有希望，绝望到丧失了倾诉的欲望，绝望到手指始终冰凉。
“晚安。”她的声音依然清澈，零落在风里，随昏暗灯光下她落寞的背影越飘越远。
他看到她回望的眼睛，漆黑明亮，只是依然没有笑容。
他站在原地，看他的咖色风衣如蝶翻飞。
她的孤寂，终究有一天会带着她远离，离开这里，离开人群，也离开这个冷漠的世界。他有预感。
可是，他们都一样，不是吗？一样的无能为力，一样的挣扎绝望，一样的满心疲惫，一样的无家可归。
他知道，他们带给彼此的，只是不足一半的感情与身体。
他抬头望天，这个没有星星的夜晚。一场始终孤单的陪伴。有的，只是彼此路过的温暖。
他知道，他的约见，还将继续，直到老去，死去……
因为他终于不会再相信爱情，因为他还是会感觉到孤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