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滋滋……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
每天中午,楼下的那位大爷都会准时捧着收音机,抽出长长的天线,然后小心地捻动着手中的调频按钮。黑猫蜷缩在老人脚下,在困乏的夏日下午自顾自的酣然入睡。
左手斜靠在那布满爬山虎的窗台上,电线杆上的麻雀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一个星期前,因为生病他被送到这个医院,在这阳光醉人的八月。
他失去了自由,医生告诫他需要静养。院内静悄悄的,空气中弥漫着宁静,就像沐浴在月光下的加州旅馆,荒芜空旷,寂寥而又安详。也许每一个披着月光前进的孤独行者心底最深处,都应该会被这冰凉的月光刺痛到直至潸然泪下,因为只有这样的夜晚寂寞才会更寂寞,只有这样的思绪才会更加绵长。
左手趴在窗台上仰面接受着阳光的温度,在这个猝不及防坠入冰窟的夏天,脸上的灼热证明了肉体的存在。天高云淡,眼睛找不到要看的方向,左手尽情的放空着自己的心境。一想到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有她熟悉的身影,单薄而又坚强,幸福着忧伤着,甘甜着却又是如此的苦涩。
在那个下午,收音机单调的滋滋声,催眠了左手的整个世界。长长的天线指向瓦蓝的天空,随着视线一直向外延伸着,努力的延伸着……
左手想,这根天线的尽头也许是另一片天空。在那里,雄鹰可以自由翱翔,大树可以迎风招展,在那样的世界每个人都会活的很精彩。
可是,眼前破败不堪的医院,行将就木的老者,路狭草深的公园。一切都是灰蒙蒙的,所有的生命都好像处于静止状态。这样的安静,挣扎只是徒劳。左手想大声呼喊,可又怕惊扰了每一个在这样的下午酣然入睡的梦。
被沉闷笼罩的夏天,左手抬头看到的每一寸天空都是灰色。空虚催生出的思念就像满墙的爬山虎,郁郁葱葱却又连绵不绝。什么才是爱?是暴雨中的炙热气息,是转身离开时的怅然若失,还是在城市的另一端如此渴望的思念她?
这都是真实存在的感觉,仿佛抬头就能看到那温暖的笑脸。真实可又触摸不到,左手徘徊不定。因为内心异样的温馨,让他对于陌生的坏境越发感到憎恨。
不过幸好有风,胡乱的吹着,总能教人好过一些。
每天下午5点,走廊里都会准时传来了阿美的吆喝声——她是这个医院的送餐员。其实她一点都不美,深度近视,加上一口烂牙,腿也是瘸的。有些无聊的病人时常会拿她的腿开玩笑,阿美却只是尴尬的笑着。病友们说,阿美原先是有个丈夫的,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阿美开始沉默,然后再也没有向外人谈起过自己的家事。
阿美始终不爱说话,只是低着头收拾着碗筷,然后安静的推着餐车离开。每当空旷的走廊里响起餐车车轮与地面摩擦的刺耳声时,左手都会看到一个卑微悠长的身影在那走廊的尽头发出无声的叹息。
斑驳的树影,孤独旋转的吊扇,在这个寂静的下午,每一句叹息都为阿美泪流满面。
今天阿美送来的饭菜里有清炒苦瓜,苦涩的滋味充满了左手的每一个味蕾。蚊香安静的燃烧着,一圈又一圈,燃烧着自己的故事,直至变成灰烬。
对于忧伤,人们总是学不会逃避,任由伤痛侵心,直到最后再也流不出泪。
九月的某天,妈妈打电话过来,提醒左手最近可能会下暴雨。
当轰隆的雷声划破天空时,左手蓦然想起六月夏初的那场暴雨,青涩甘甜,畅快淋漓。大雨滂沱,早已迷离了天际。可是,回忆中的那张沾满雨珠的笑脸却越发清晰起来。也许将她放在内心最深处,这样才是最完美的记忆。
暑假过完了,医院隔壁的学校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机。左手突然想起,自己也要去上学了。当隔壁的校园广播站发出滋滋的广播时,左手仿佛从那长满青苔的长梦中醒来。朝阳炫目,左手恍如隔世,唯有酸涩的笑着。
提着旅行箱,左手站在路边静候着回家的长途客车。人群不断的从左手身边来来回回,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容,左手很想知道在他们的心中藏着怎样的故事?
在熙攘的人群中,左手竟然再一次看见了她。她的惊鸿一瞥,犹如最美丽的花朵盛开在左手20岁的夏天。白色的衬衣,深蓝色的牛仔裤,单薄而又坚毅的身影。这个瘦瘦的女生,洋溢在脸上的笑容却是如此的温暖与坚强。
左手冲她笑了,可是她没有看到,就像她曾无数次对着自己笑,却得不到回应一样。阳光透过树叶间的间隙,在地上投射出光怪陆离的斑点。知了的悲鸣,竭力的挽留着即将消逝的夏天,可是夏天自顾自的随着季节变化着自己的颜色。
左手默默的注视着她,仿佛要抓住手中不断飘洒出来的流沙。这个世界有你真好,左手沉默不语,在自己的心中有你真好。
仰头看着天空,光斑投射在脸上,闭上眼睛,这个夏天有你真好。
汽车在尘土的簇拥下颠簸着向自己驶来,左手登上了这年夏天的最后一辆班车。客车的加速行驶,犹如一把利刃割开左手的心房,一路飘散着滴血的思绪。
原来天空一直都不寂寞,当滋滋的电波声一圈圈的扩散到整个天空,天空是如此的幸福。
左手的转身很潇洒,可是心中带着泪。所有不成熟的酸涩回忆,在此刻决堤。人总会慢慢长大,就像那年夏天,一直向外延伸着的天线。
带着悠长的心情一直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