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好知 kuaihz

我常常流泪

自古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我堂堂七尺男儿,却常常流泪。

  

  我会为一篇文章而流泪。

  

  多年前,我曾读过一篇题为《盼望秋天的女孩》、全文不足千字的短文。文中写的是在西部地区一个僻远的乡下,一个七岁的小女孩得了一种可怕的疾病——小儿麻痹,乡下医院毫无办法,医生叫去省城治疗,而省城是那么的遥远。小姑娘的爹说等到秋天,收了庄稼卖了钱,就去省城给她治病。从此小姑娘就开始盼望秋天。可第二年秋天到来的时候,爹只能带小姑娘到县城去治疗。从没有出过门的小姑娘以为县城就是省城,可当她听到医生又说“快去省城”时,小姑娘哭了。爹不敢看小姑娘的眼睛,爹说:孩子不要哭,今年咱的钱还不够上省城,到明年秋天……小姑娘只能等待下一个秋天。可又一个秋天到来的时候,家里要给大哥娶媳妇……一个秋天又一个秋天秋天来了又去,去了又来,秋天总是和女孩擦肩而过。而过一个秋天,女孩就增添一岁,过一个秋天,病情就增添几分。可是女孩依然在执著地等待着秋天。在文章的结尾,作者这样写道:

  

  “小姑娘在等待着。她的天真童年在病床上流逝,不曾背过一天书包,她不知道世界有多大,不懂得人生有什么样的含义。在她单纯的心里只想着她要治好病,她要站起来,她要快快地跑,欢乐地跳,跟别的女孩一样背上书包去上学……而这一切都包含在秋天里。到了秋天,丫丫就会变成一个蹦蹦跳跳的欢乐小丫。

  

  “秋天不会很远。一个秋天过去了,前边还会有一个新的秋天。错过一个秋天两个秋天,可前边还有秋天

  

  “秋天总是要来的!

  

  “小姑娘瞪着亮亮的眼睛在望着秋天,望着她的秋天。”

  

  读到这里,我的眼中早已是热泪盈眶!我的泪为小姑娘执著的等待而流,为小姑娘不灭的希望而流,为那个父亲的无奈和痛苦而流。那个瞪着亮亮的眼睛在苦苦巴望着秋天的女孩,也许这一生中永远都没有一个属于她的秋天,她也许永远都不可能站起来快快地跑欢乐地跳……可是在她的心中却是坚信秋天总是要来的,总有一个秋天是属于她的!这是怎样的让人绝望的心痛!这是怎样的让人无奈的悲伤!而这一切的根源只是因为贫穷!

  

  我会为一首歌而流泪。

  

  最近得到一张碟片,是一个从未听说过的名叫刀郎的歌手演唱的歌曲。我不知道刀郎的真实姓名叫什么,我甚至对演艺界这种以怪异名字来标新立异、哗众取宠的作法心存反感。然而,当我一打开影碟机,当刀郎的歌声从音箱里一飘出,我的一颗心立即被他那沙哑而清亮的歌喉震撼了。他的声音像被沙漠里的风暴扬起的沙子,有粗有细,扬扬洒洒,一会儿自然地扬起,一会儿优雅地散落,在你放松着自己的心情感受着他的自然和优雅的时候,突然地一声激越而明亮的高音像是黑夜里猛然抛起的一把尖刀,很有力度地在扬起又落下的沙粒中闪着冷冷寒光,带给你透心彻骨的苍凉。他的声音一如他的名字一样,实在像是一把想要刺破点儿什么的尖刀。当我听到他用这把“尖刀”全新演绎的一首老歌——电影《冰山上的来客》插曲《怀念战友》时,我的一颗心终于被他这把“尖刀”一次次刺痛,而我的眼泪也禁不住滚滚而下。你听——

  

  冰山脚下是我可爱的故乡,

  当我离开他的时候,

  好像那哈蜜瓜断了瓜秧。

  白杨树下住着我心爱的姑娘,

  当我和她分别后,

  好像那吐它儿斜挂在墙上。

  瓜秧断了哈蜜瓜依然香甜,

  琴师回来吐它儿还会再响。

  当我永别了战友的时候,

  好像那雪崩飞滚万丈。

  啊,亲爱的战友,

  我再不能看到你雄伟的身影,

  可爱的脸庞!

  啊,亲爱的战友,

  你也再不能听我弹琴,

  听我歌唱!

  

  世界上还有什么音乐比这样的旋律更动人心魄,世界上还有什么情感比这样的别离更痛彻肺腑?世界上还有谁能把这样的一首差不多已淡出人们记忆的老歌演绎得像用一把尖刀撞击着人的心房?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刀郎不是在用喉咙唱歌,刀郎是在用一颗心诉说着人世的苍凉和悲伤。面对这样的歌声,我无法不流泪。

  

  我会为一个陌生的家庭而流泪。

  

  不久前的一次下乡扶贫,我结识了这样一个家庭:丈夫肝癌,生命垂危,老父七十多岁,年老力衰,妻子是湖南人,女儿才八岁。家中能够变成钱的东西都卖出去为丈夫治病了,外面能够借到钱的亲戚、乡邻都借遍了。被病魔折腾得疼痛难忍的丈夫只得靠注射杜冷丁止疼而维持生命。当我们出现在这户人家门口,当我们耳闻目睹着这凄惨的情景时,我的心骤然一阵疼痛。当那七十多岁的老公公搀着八岁的孙女突然在我们面前下跪,口中喊着救救他们时,我眼睛一酸,泪忍不住流了下来。我急忙扶起老人和孩子,我不知道对他们说什么好,我甚至不敢、不忍看他们那充满期盼、乞求的眼睛。我能帮他们什么呢?我能治好小女孩爸爸的病吗?我不能。我能给他们以足够的治病的钱吗?我不能。我能说一些不痛不痒的毫无任何实际作用的安慰的话吗?我能,但是我说不出。我的酸酸的眼睛、我的涩涩的喉咙不允许我说这样的话。我唯有默默地流泪。眼在流泪,心在流泪。当我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从身上掏出了仅有的一点钱递到老人手中,然后离开这个不幸的家庭的时候,我感到自己的无能,感到自己的渺小,我感到自己的那一点同情心、怜悯心也是如此的可怜。第二次再去的时候,刚到村口,我们就看见远远有一支送葬的队伍向我们走来。在那队伍的前面,有一个头戴白帽、腰扎草绳的七、八岁的小女孩,在大人的指挥下一会儿下跪,一会儿前行。小女孩那稚气的脸上满是迷惘和茫然。小女孩还不知道什么叫痛苦,小女孩也不知道失去父亲对于她的人生、对于她的现在和将来意味着什么。对于大人们所组织的这样的送葬,小女孩甚至还有一些好奇。送葬的队伍向前走着,没有人哭泣,只有那不成曲调的哇啦哇啦的吹打声响在田野上,像有一只手撕扯着人的心。当小女孩走到我们面前认出是我们时,不知是谁教她,还是她自己主动,突然在我们面前跪了下来……这一跪,我的眼中的泪又哗哗流了出来。

  

  ……

  

  呵,我常常流泪!我常常流泪!

  

  艾青说: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我流泪,因为这世界有太多的痛!

  

  我流泪,因为我心中有太多的爱!

  

  (此文写于2004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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