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姥姥家离王波家只三里地,两村田地挨边。小时候,王波经常往姥姥家跑,姥姥也常来王波家。那时,王波还小,父亲在外工作,农活多时,母亲便把姥姥叫过来帮忙,又照看王波,又在家作伴。姥姥70多岁了,身体还算健朗,对王波很亲。
天近黄昏,炊烟弥漫。王波骑车从斜着的阡陌小路向姥姥村驶去。路途中,田间四围一圈薄烟,时而氤氲,时而如尘。
王波到姥姥家,见姥爷、姥姥正在厨房做晚饭。两人一见王波就欢喜,又忙问东问西,多问:“你跟你妈打电话了吗?在那边怎么样?你爸工资涨了没有?……”很是急切,王波总也捡好的说。
第二天,王波睡了一大觉,十点多才醒,姥爷叫了两三遍才起来吃饭。吃过饭,姥爷在院里修理一件旧家具,姥姥在屋里拆补一件旧棉被。王波在院里呆一会儿,又在村里找儿时玩伴玩了一会儿。中午饭时,姥姥下的面条,王波只吃一小碗。姥姥说:“这么大人,你瞅瞅,吃那一点管什么用。”
王波被宠着说:“不饿,没事。”
……
下午3、4点,王波要回大姨家上学了。姥姥便找了许多面包、方便面等塞了满满一大塑料袋,又主动直接的卡在王波的自行车后坐上。王波不想带那么多,但总难拒绝。
简单收拾好,王波骑车往大姨家去,又到学校。学校里,已有住校生陆续到了。王波与几个要好的同学玩一会儿,又开始了一个月的在校学习生活,心也在进入学校那一刻十足的静下了。
步入学习生活,老师讲课、发卷子、对题。同学们背课文、做题、考试、打饭、吃饭、回宿舍睡觉。王波更多的还有思念父母,想念家乡。
……
有一天,王波与同学们在三楼考试,他已答完了题目,还剩很多时间。无事时,他对着窗外望去,见窗外田地里一片麦苗成块长着,春风已吹到班里,散着农药味,他很是熟悉,他又开始思念起家乡来。不时,又对家乡的村庄、树木、同龄人等拿纸和笔一起描画起来:
村东边有个坑,坑里有水,水中有草鱼,岸上是嫩草如茵,坑上是槐树,树下坑边是田地,然后是村庄,一家一户都不落下,然后就到了他的家,他画出了母亲、父亲、弟弟,然后又画出了玩伴,画出了老人,小河……
考试结束后,王波又急忙走到班里,瞅着自己的座位坐下,把书摆好,把自己画的东西拿出来,放在桌子上用书遮住,又开始算起来家里玩伴都有谁,还有谁不上学了,还有比自己大几岁的哥哥谁去外面打工去了。写好后,与画加在一起,他很是满足,又都珍藏了起来,不愿让别人知道,成了他自己的小秘密了。
不知何时起,王波自然的就喜欢安安静静一个人了,对于独处,他有自己的感觉:“那感觉凄凉、凄美,就像存在的美丽的东西一般,不可或缺。”
熬过冬天,经过初春,换了季节,白天时间就长了,王波觉日子过的慢,又拿个小本子写下离暮春时母亲回来还有多长时间。
王波每节课都快要算上了,计划着过了这一节,还有多少天,多少节课。他有个朋友对他说:“那一星期可不好过,你得这样想:‘把周三当星期六来过,给自己小放松一下,这样,到星期五就好过了。’”王波笑笑,自觉他说的没错,又想:“可这不是自己的计划。”而等待父母回家的这段时间里,王波觉得学习的重要性也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仲春,天渐热。期间,春天的活泼是能激发人的活泼的。王波这个不爱说话的少年也渐渐开朗起来,又交了几个要好的朋友,在安静又有一些不知什么美的校园里一同打乒乓球、一同学抽烟、一同聊各自暗恋的女孩子、一同在班里管事到镇上采购班级用品……王波的那间屋子也热闹了起来,他也慢慢发觉自己身体各处开始发育了,照镜子时他觉出了自身有一些俊朗强壮。
平常的一个星期天,上午上两节课后,放假大半天。王波把冬天的衣服拿到大姨家,计划回家时再带回老家。下午,他提着一包衣服,步行到大姨家。大姨问寒问暖。闲下后,王波见大姨正在洗衣服,手里正拿着一条他熟悉的秋裤。王波一眼就看出这是自己的,他心想:“怎么在大姨手里那么的显眼,亲戚替自已洗衣服真是有一种不忍,小震惊与感动,有不自然的暖情。”可转眼一想,他便镇静沉默了,眼睛里有些湿润。
“母亲呢?母亲给自己洗了十几年了,自己怎么都没发现。”他越想越觉得自己怎么那么不懂事。他心里告诉自己:“待母亲回来后,我得把家里的衣服都洗了,我该这样做又想这样做。”不觉,他又想象着母亲在家时洗衣服的样子:院墙边,笔直的椿树下,母亲坐在小板凳上,面前放一个塑料大盆,中间放一个小盆,周围一地嫩芽绿草,弟弟在草地上专心玩着什么,自己跑的没影儿。
现在,王波也想像母亲那样,给家里人洗衣服,他感觉那是一种幸福。
下午,晚自习前,王波回校上课,生活中除学习外,他觉得又多了一件事来充实自己,就是不断想着父母回家的好,期待父母回家的日子,父母回家后自己要做些什么事。
四月里,天气渐热,不时小雨连绵。一天,空气有微凉,王波又等到第四个星期了。这天,是星期五下午,小雨渐停,路上泥泞。
学校照常放假,与王波同村的一个伙伴也在这学校里上学,两人时常一块玩,一起回老家。这天,伙伴出校门看路泥泞,说:“不回去了。”王波却想要回,在学校,王波收拾好自己冬天里的袄、毛衣还有不用的书回大姨家了,他边走边想:“母亲大概快回来了,大半年,也就六月份,还有两月,快……”他计划着先早早把自己的东西带回家。他心里想怎样做。
王波回大姨家后,把衣服用塑料布包好,放在了车架上。因已连着下了几天的雨,路上泥泞不堪,可王波计划好了回家,根本没把下雨与泥泞的路放在心上。院子里,大姨见王波收拾东西要回去,连忙问道:“波,你还回你家的吗?”
王波说:“嗯,回去看看。”
大姨有些着急,说:“你回家干啥?家里又没人,这路上湿的很,这车,还不知骑成骑不成呢?还回去啥?留这儿不就行了吗?你不就放两天假啊?”
王波回:“嗯,应该,应该路上能走成。”
大姨又伸手看看天,说:“你看看,现在还下着蒙蒙雨呢,一会儿再下大了,你还得拐回来。”
王波看看天,天阴沉,薄云快速向南飘着,小声说:“没事,下不大。”
……
一会儿,大姨夫从地里回来了,拿着个铁锹,脚穿黑色大胶鞋,胶鞋上满是泥,见王波在车后架绑东西,问王波:“干啥?波,你现在回家的么?”
大姨说:“你瞅瞅,现在非得回去不行!”
姨夫说:“回哪儿?路赖的很,还骑个车子,你根本就回不去,那路上都湿透了,一踩一个大脚印子,你还骑车,哼,车子还骑你呢!”
王波谁也没听,心里回家的意已执了,低声说:“回去吧,把不用的书放在老家里……放在自行车可以。嗯,看看姥姥再。”
……
其实他就是想回老院子里坐会儿,呆会儿,就这样。
两人见王波打定主意走了,也没再说什么。
王波用塑料袋子把书包上,塞进装有衣服的大塑料袋子,骑车回去了。
东河村村头的路面是柏油路,柏油路已被撵的只剩些石子了,但还能骑车。王波骑车转过村头,路过学校,上林阴路。一到林阴路就不行了,路面全浸湿了,一脚一个大深印。他走不多远,车轱辘上已是满满的泥,别说骑了,就是推着也快走不动了,还得不停的在车轱辘上刨泥。
王波推着自行车走不到一里地,土路渐硬,刚骑上走一米不到,车链子又掉了;他接上就走,刚蹬两圈又掉了;再蹲下接上时,又把手给夹了,指甲夹红了,他感一阵刺骨的疼。他气急了,镇静着扶着车站起来,把车立好,把包着衣服、书的塑料袋从后车架上解开,抱到地上一片稍干净的地儿上,他站在车边,头里蒙蒙的,气的不可不有所表示。一下子,他不经思考、迫不及待的朝立着的车子一脚踹飞在路边,两手掐腰气急的站着。
几十秒后,他心里渐渐平静下来,看着车子又看看四周,见四周阴沉的有些浪漫,天上大片的黑云低垂飘着,云不规则,一大片一大片像手撕后的棉花,转眼见田间麦苗长的直直的,沟边杨树上叶子也即将绽放,耳边又来了春风,春风吹起了他的衣角。王波知道,雨停了,不下了,真不下了,他想着:“一切都还好。”他看着车子呆了一会儿,又扶起车来,平静的把车链子安上。安上后,找个小棍子把车轱辘与车架间的泥土捣下,清理干净后把大塑料袋包绑在车后架上,抖抖脚上的泥,继续向前骑去。
二里地后土硬了,路边沟里存了水,水里有青枝嫩叶,路两旁早发出了新草,还带着雨露,青嫩新鲜可爱。王波骑着车又觉自由自在,什么也不想,回家去了。
……
王波苦等、死等、悲等、默默干等、有计划的等,多么欣喜愉快的一天还是到来了。
六月里,时隔大半年,春风渐暖而热时,王波的父母带着王博回家了,王博也长高了,快到母亲腰边了,也快5岁了。四个人在自家院子里,坐在小板凳上愉快的说话,地上摆一堆吃的、用的、玩的。堂屋前有个破拉车,拉车轱辘早卸下在堂屋。王波坐在拉车沿上,吃着母亲给的饼干,满脸的喜悦。父亲又拿出牛奶来,四四方方的一小盒,递给王波,说:“喝吧,长个儿。”
王波心喜着笑着接过来,觉新鲜没见过,揭开上面的纸盖,里面浓浓的,很好喝,他慢舔着又与王博蹲在地上翻着带来的东西。
王博一一的拿给他,说:“这是溜溜球,我好玩这个,这是方块蛇,能握成可多形状。”
王波心想:“弟弟还说普通话,可多形状,就是多些样儿呗。”只是略觉在村里用普通话不太适宜,但他心里还是喜欢的,接过摆弄一下又放一边。
王博又说:“这个是圆卡,我在那儿就跟那儿的人玩。”说着摆在土地上几片,他手里拿一张,往下一拍,就拍翻一张。
王波说:“这跟以前我那时玩的一样,那就是个纸牌,用书纸叠的。”
王博说:“现在谁玩那个了?”又拿出一大块儿面包来说:“给,这个面包你吃去吧。”王波接过看看又放下。
父母在一旁看着,脸上笑着。一会儿,不用父母说,王波就把地上的东西收起来,放在了堂屋里,又坐在一边听他们讲外面的事情。王波听父母说的每一次快乐,仿佛是能带来的一般,也跟着快乐;说着困难危险,仿佛他自己经历过一般,也跟着担惊。
母亲说:“你弟弟也坐火车了,一上车,那两眼睛不住的看,看看这儿看看那儿,又问这儿问那儿的。”
王波心里也喜,不觉想象着火车的样子,弟弟在火车上的样子。
母亲又说:“北方的窗户都是两层玻璃,在屋里冬天就烧煤。”
王波想象着两层玻璃是个什么样子?怎么装在墙上的?怎么烧?不都是煤球么?是炕还是床?又一一问起。母亲总也乐意去说。
弟弟也说:“是,在屋里的,做饭烧火都用煤,有一个管儿,通到外面。”
王波一时还想象不过来。
弟弟总也有耐心说:“那就是一块儿玻璃,那两层中间有空处,一开开两扇……”
王波又听母亲说:“有一次啊,晚上,你爸爸把炉子里的煤用灰给埋好,把炉口下面给堵上,俺几个都睡了。不想,夜里那煤又慢慢的着起来了,正好那天烟管相接处松了,烟就从那缝里冒出来,弄的整个屋子上面都是浓烟,离地两米不到,幸亏你爸爸闻见味不对,醒了,赶紧把窗户、门都打开让跑跑气才散了,那一次可把我吓坏了。”
王波也吓了一下,说:“窗户没开吗?”
母亲说:“那能开窗户啊?外面零下快三十度了,开开就不能睡。”
王波想象着零下三十度是个什么样子。
母亲又说:“你弟弟捡了一只小狗,养几个月了,我跟你爸每次下班它都跑到门口去接,可通人性了,小黄狗,没多大,你弟弟在家时,走哪儿跟哪儿。”
父亲说:“那小狗行,听话,我就喜欢小狗了。以后咱家也弄条狗。”
王博见王波看着他也不好意思的笑了,又说:“那是个流浪狗,我放学路上捡的,也没人要了。那是别人扔的不要的,我捡它的时候,它趴在地上快不会动了,快死了都……”
王波又看看弟弟,见他穿着肥大的淡白条绒裤,翻白领的黄色小线衣,像是城里人一样,干净、整洁、有香味,比自己时尚多了,就禁不住把他拉过来逗他玩。
父亲这时又点起一支烟,站起来在院中走走看看,在院中老槐树下仰头说:“这槐树上面的枝都稀了。”又走到墙角边说:“这是新发的桑树。”又叫王波说:“你没事的时候就把这些树拿刀砍了吧,留着没用都。”王波听见就到屋里拿把刀来给削了,两人忙活一阵。王波很是愿做。
父亲说:“这一段学习咋样啊?”
王波说:“就那样,都差不多。”
父亲问:“啥差不多啊?你得好好学啊,将来考个大学,给家里争争光,你操心学就行了,咱家就是砸锅卖铁也能供起你。”
王波心感动,不觉激起学习的动力来,有计划在学校里好好学。第二天,王波与父亲一起到大姨家走亲戚,又到学校拉桌子,说转学事,还在镇里上初中。
……
父亲还得到城市里工作,在家呆了四五天回去了。王波与母亲、弟弟又开始了在老家的生活。
如是一段怎么也过不完,时刻寻求变化,事情却又大不过县里去的安定生活开始了。
上初二后,王波想考高中,却怎么也想不通,前面的路该如何走?是什么?又如何来过?迷茫糊涂中只知道背会儿单词,死记一两个数学公式,至于是什么效果他并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想往这个方向走,其它也别无他法了。
在村里,大王波四五岁的年轻人或同龄人已陆续有外出打工的,而且也挣着些钱了。同村人说起谁时,王波就想:“这可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自己有好些不明白的事,还得不断的去感悟,这感悟需要一些知识为基础,所以得上高中。”
王波大爷家大哥、二哥比他大五岁、三岁,已相继去广州打工了,往家里寄钱了。村里老人讲:“这孩子有出息,能挣钱了,让家里大人省了多少心……”
渐渐的,村里与王波年龄相仿的同伴也有不上的。王波偶尔也想:“财务自由那感觉应不错的。”
可他知道这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内心坚信后,他告诉自己:“得上高中。”
王波心静下后,犹如找到方向般,与自己做了学习计划,为证明其坚信,就在院中墙上、屋里墙梁上,写下“高中”两个字,提醒自已。
王波到了初二下半年,春,新来了一位女英语教师,50多岁,个不高,开始教课时就过整篇课文,然后教语法。同学们是一问一个蒙,语法从“我用am,你用are,is连着他她它”再深一点就没办法进行。
老师说:“你们底子差,咱们就先学单词吧。”
然后开始教单词,她读一遍同学们跟着读一遍。几天下来,老师又在班里说:“单词也记不住,那是音标没学好,你们底子还是差,到现在班里还有26个英语字母记不住的,我把课文少讲点,咱们从最基本学起。”
同学们听其安排。
于是,一节课讲了26个字母,从纠正读音,一个一个又分析分析:k关于皇帝;l像个鞭子…z河流,你们看那河流一拐一拐的……
王波就留意着。
过几天她又讲音标:ai读【i】;ei读(a);上e读【e】;下e读(鄂)……
王波听懂了,如饥似渴如见“机遇”般,跟着老师课上课下学着。慢慢的,不用别人教他也能看着音标读单词了,不时还教同伴们。王波感到进步了,对英语有启蒙了,学习中他也对自己的学习方式,充满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