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无聊的人们,请你们不要叫我哑子,我可能不大你岁数,也要大你辈数。
不知道你们能不能记得,我从小的时候是能歌善舞的,直到今天,我还清楚的记得那次六一儿童节我站在台上放声高歌时候的样子,记得台下有无数的同学和老师,还有周围的村邻和孩子。记得有你们无限欢乐的掌声……
可是后来,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只是因为一场大病,花光了我们家的所有积蓄,包括家里面的猪牛都卖了。
娘说,我在医院的病床上昏迷了八个小时。
夜晚当我醒来,我看见我娘就在我的身边,我拉过我娘的手说:“娘,我要喝水!”
“你说什么?不要乱动,你刚刚醒过来不要乱动,乱动不得的。”
“我想要喝水!”
“你说什么?你到底在说什么?”
那一刻,我才意识到我说的什么话我连自己都没有听到。
后来娘急匆匆地就去找来了医生,医生给我看了看说:“这孩子声带坏了,恐怕以后再也说不了话。”
那一刻,我泪如雨下。
我想过死,可我又害怕死亡前的疼痛。
我娘并没有灰心,依旧带我到处看病,钱花完了,可是结果都是一样的回答:“这病没法治疗。”
后来我娘实在没法,她担心我身心承受不起这样的打击就每时每刻都陪在我的身边给我讲残疾人的故事,讲他们的生活。
我很庆幸我能有这样一位母亲,是她教会了我另一种不一样的生活方式,多年来让我从不畏惧生活,我感激她。
然而生在这个社会,无论你内心有多么的强大,多么的坚强,你始终逃不开的是世人的眼光。
“哑子,走开一点,不要挡着我看电视。”
或许多年来我已经习惯了别人叫我“哑子”,可是今天听到那个小孩子这样叫我,我着实很生气,按辈分来说,我是他奶奶,可是我从来都没有听见他叫过我一声“奶奶”。
他是傻子,我不跟他计较,他天生下来就是傻子,别人都叫他傻子,连他的父母生气的时候都是这样叫他傻子的。
今天,我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我只是有点生气,世人为什么都要这样叫我“哑子”,连傻子都知道这样叫我,不过有时候他也会叫我茉莉,却从不叫我奶奶,没有关系,他父母一直都是这样叫我“哑子”的,何况他一个“傻儿”,怎么知道我会是他的奶奶。
茉莉是我的名字,我娘给我娶这样一个名字就是希望我长大以后像茉莉花一样飘香美丽,可是......可是......
我恨那场疾病,要不是那场疾病无情地夺走了我的嗓音,我想现在,也许我会是一名出色的歌唱家,最起码也不会像现在,嫁给这样一个没用的男人。
或许我不该这样说我的男人,要是他对我好一点的话,就算他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能,我都是不会说他的。可是他尽然也对我指指点点,对我凶凶恶恶。
我25岁时母亲把我嫁给了他,25岁在我那个年代的女孩已经算是大龄剩女了,再不出嫁就再也没人要了。一般情况下女孩16岁就出嫁了,可我好歹也是个黄花大闺女啊。想想嫁给这个男人的时候,他35岁,什么都没有,真的是一贫如洗。
他一字不识,连学堂的大门都没有进过,在小孩子的作业本上,他连红色的“勾叉”都不分,可就是这样一个男人就能时常地对我破口大骂,对我拳打脚踢。
想想刚进他家门的时候,我是多么地努力,我每天起早贪黑,忙完地里忙家里,我从没有过怨言,我只是想要一个平静的生活。我不能说话,今生只要有一个爱我的男人就是最大的幸福。我时常都在想着有一天我们能有一个小孩,然后我们快快乐乐的生活在一起。
后来孩子还是盼到了,是个男孩,当时我高兴得要命,每时每刻都把他捧在手心,我不让我的男人来碰我的孩子,只让他看看,因为我怕他笨手笨脚的样子会影响到孩子,你不知道,我的男人就是这么笨,笨到我都没法怎么说。
然而好景不长,几个月后,我的孩子生病去世了。我嚎啕大哭了几天几夜,伤痛过后,我又变得坚强,可是从那以后,我的男人就开始骂我了,打我了,说孩子是被我害死的。说我一个“哑子”怎么会带得了孩子。
那一刻,我差点疯了。天了,我也是孩子的母亲,虽然我不能说话,可谁知道我比你们谁都更爱孩子。
好吧,既然你们都说我傻,我疯。那我就傻了吧,就疯了吧。
反正,我再也不能忍受你们这样叫我“哑子”了。
之后,每次听到我男人这样叫我“哑子”的时候,我都会跟他大打出手,我不管了,他都没在乎过我,我何必还要为他而畏畏弱弱,可每次打过之后,我都会伤痛欲绝。好几次,我把自己反锁在自己的房间里自残自己,我用手狠狠地抓破我的手,我的腿,甚至我的脸。因为我不能说话,所以我只能采取这种极端的方式去告诉大家我的痛苦。我希望大家不要误会我,我虽然是个“哑子”,但绝对不是一个傻子,一个疯子。
可是这样做的结果——
“那个‘哑子’,原来还是个傻子,是个疯子,你看她把自己关起来,把自己的手和脸都弄成这样,到底疼不疼啊!”
“她要知道疼她就不会这样子自残自己了。”
听到这样的话,我知道我仅剩的最后一点希望彻底破迷,在这样一群无知的人们面前,我真的无言以对。
我已经够坚强了,可坚强的背后却是那么多的心酸,没人理解,也没人在意。
在这样一群人们面前,我真的疯了,不错,村里人都这样认为我疯了。原因是那次村里有人看见我从地上拾起石头砸向那一群顽皮的孩子,可我并没有要真心砸他们的意思,我只是想要拾起石头来吓唬他们,让他们以后不要见到我就叫“哑子”,叫“疯子”。我只是把石头丢向向着孩子们的一块空地。
然而结果是,我头破血流的回到家里,又被我的男人破口大骂了一回。那些孩子的家长都纷纷找上门来。
“你看你们家那个‘哑子’,今天中午放学的时候还在路上用石头砸我们家的孩子,害得我们家孩子下午都不敢去学校里上课了。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嘛?你们不好好管管那个‘哑子’,那今后要真砸到我们的孩子还怎么了得啊!”
“你让我们怎么管,她一个‘哑子’你让我们怎么管,你看她今天头破血流地回家,我们都还不清楚怎么回事,你们就找上门来了,你们孩子如果真被他砸伤了,医疗费我们出就是,可是今天她呢?”
“她我们管她的,谁让她砸我们孩子的,要不是我们孩子多,一个孩子还怕今天不被她砸死啊,我们不管,反正现在我们孩子都不敢去学校里上课了,你就应该好好说说她。”
“好,她的事我也不好说她,今天她犯的错,我就把她交给你们,随你们怎么处置都行。”
然后他们无语了,只得骂骂哩哩地离去。
我一个人坐在屋子外面,头部的伤口也懒得处理,任蚊虫叮咬着伤疤,男人也就在屋里自言自语地骂过不停。
“妈的,真倒霉,讨着这样一个没用的媳妇,尽给我找麻烦。”
我没有理会,我习惯了一切都不在乎。麻木了,不知道再去讨好,再去没日没夜地做事。过一天算一天吧,我时常对自己说,可是心里却是刀割一样的疼,我想死,可我想起了我娘,我想起了我娘在我生病时候无微不至的照顾,想起她时常给我讲的故事,想起我出嫁前的一天晚上她一次又一次地在我身边流泪,我怎么能死,我是我娘这辈子的精神依托。
想着想着,我的脚就开始自觉地朝我娘家走去,我没有告诉我的男人我要去哪里,他也从来不问,如果我有一天晚上没有回家来了,他的答案就是我去我娘家了。
我在路上好好的把头上干濶的血迹清洗了一下,然后找了一点芒蒿叶子用石头蹍碎了涂在伤口处。到娘家里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
我轻轻地向着娘家的厨房迈去,此时,我娘的家人们都坐在院子里乘凉,我不想去打扰她们,我害怕她们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伤心难过,我准备悄悄去厨房弄一点东西吃完就走,我实在太饿了,我早上也没有吃什么东西,因为我一早就出去玩了,我不想做事才出去的,没想到回来的路上就跟学校里那群放学的孩子遇上了,之后就出了今天的这个事,可我真的不是故意要跟他们纠缠在一起的,是他们其中一个孩子先打了我我才跟他们闹上的,可我又说不出话来,有谁明白,他们只看到我从地上拾起石头,却没看见我被他们打,被他们伤。
“茉莉,是你吗?是你来了吗?”
我娘的声音从厨房外响起,然后她拉亮了厨房的电灯。
此时我正在翻箱倒柜地寻找着食物,听见我娘的声音,我下意识地想要找个地方来藏躲,可是已经来不及。
我狼狈的模样被我娘看了个一清二楚。
“我就知道是你来了,孩子,我就知道是你,你头上怎么了,怎么那么多的伤口,哎!那个背时的犬狗,怎么这次下手那么狠,把你打成这样,是娘不好,是娘不好啊,早知道当初就不要把你嫁给那个犬狗,现在让你受了那么多的委屈,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犬狗是我男人的名字,我那个年代的男人差不多都有这么一个怪怪地名字,不是猪啊,狗啊,就是什么牛啊的。听老一辈的人说,给孩子取那么一个贱名孩子才能够健康的长大成人。然而女孩子一般都会叫什么花啊,朵啊,绣啊的。
不过我的名字还好,“茉莉”,我喜欢我这样的名字,花中带美,美中飘香。可是很遗憾的是,老天给我开了这么一个天大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