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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里的人生(76 弘一法师与雪子姑娘)

  雪子,一个象她的名字一样纤尘不染,宁静、温良、谦恭的日本姑娘,象一片晶莹剔透的雪花,轻轻地飘落在一代才子李叔同的怀里;李叔同,中国二十世纪初叶擅书法、通丹青、工诗词、达音律、精金石、善演艺的新文化运动的精英,他热情地接纳了雪子,拥吻了雪子,于是便演绎了一段菩提树下生离死别的爱情故事。

  李叔同生于天津豪门富户,因是庶出,加上幼年失怙,曾过早体验了人生的残缺。稍长就读于上海南洋公学,受业于蔡元培,邃觅群科,钻研法学,后与黄炎培组织沪学会,宣讲进步思想。不久,蔡元培遭到通缉,黄炎培逃亡日本,李叔同济世强国梦化为泡影。1904年,他东渡日本,到东京学习油画,在东京期间,他从事音乐、戏剧创作,与人合作创办《音乐杂志》,发起组织春柳社,演出话剧《茶花女》。

  李叔同雪子家的房客,同时雪子又是李叔同所雇佣的绘画模特,从阳春三月粉红迷离的樱花树下到寒风凛冽、白雪纷飞的冬夜小径,从油彩绚烂的画布到演绎悲情人生的《茶花女》,从最初的相识到相知,两人很快坠入爱河,成了相濡以沫的伴侣。

  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并于1912年初成功,李叔同毅然回国,雪子明知李在中国天津有发妻和子女,亦义无反顾,随李从樱花树下漂洋过海,来到中国。

  李叔同回国后,主编《太平洋报》副刊,尽情施展才华。旋即,中国陷入北洋军阀统治的黑暗年代,报社停刊,李叔同到杭州浙江一师教书,由西装革履的翩翩公子,变为恂恂儒雅的教书先生。这期间,他教过音乐,创作了以《送别》为代表的一批优秀歌曲;教过美术,在美术课上首开裸体写生先河。音乐家刘质平和画家丰子恺就是他当时的学生。

  不久,李叔同对佛学产生浓厚兴趣,学校放假亦不回家,潜心读经。后朋友同事强行将其“押解”回家,雪子见了,上前拥吻他,他双手合十,断然拒绝,说:“阿弥陀佛,我要打坐了。”

  1918年8月,李叔同在杭州虎跑寺断食十七天后,身心灵化,告别好友、门生和妻子,剃度为僧,法号弘一,时年39岁。

  遁入空门后,李叔同托朋友杨白民将雪子送回日本。雪子心成粉齑,她悲痛欲绝,在西湖岳王庙外的素食店告别时,雪子问:“叔同,你看看我,才28岁,我们恩爱七年的感情难道还比不上佛吗?”李叔同面色淡然,纠正说:“叫弘一。”余下无话。饭后,弘一大师即雇小舟,告辞回寺,始终不再回头。岸边雪子,撕心裂肺地大哭了一场。她不明白,佛门苍冷的青灯,能渡得了天下苍生,怎么就不能照见她一个弱女子的挚爱深情呢?

  雪子走了,从此下落不明。没人知道,那些疼痛,那些心碎,陨落何方。而她挚爱的男人,却成了普天之下,尽人皆知的文化高峰。

  作者感言:艳若桃花的娇妻挚爱和与日中天的锦绣前程,竟抵不过冷寂的青灯古佛?红尘里的常人的确无法理解。是什么让李叔同坚定不移地放弃绚丽的红尘生活,心甘情愿地归于平淡,奔向佛界那片空灵纯净的高地呢?纵观弘一法师的后半生,我们给出的回答是:信仰。是对佛教的信仰让李叔同义无反顾地告别了滚滚红尘,他出家后的实践就是有力证明:

  李叔同出家后师从寂山法师,闭门修律,数年后写成《四分律比丘戒相表记》。后来又师从印光法师,印光法师“惜福”和“救世”的嘉言懿行,深刻影响了弘一以后的修行生涯。弘一法师的修行,可以用“三至”来概括:一是律已至严,恪守戒律,一丝不苟;二是治学至勤,夙夜匪懈,起早贪黑研读佛学并写出了多部佛教经典;三是操行至苦,他云游四方,总是光着脚穿着芒鞋,孑然一担,宗教人生,圣洁而悲壮。如果没有坚定的信仰、信念,是绝对做不到的。

  是对佛教的信仰成就了李叔同的佛学事业,佛门弟子将弘一法师奉为律宗第十一代世祖。

  弘一法师的向佛心性到底修持到什么境界?世俗人无从得知,世俗人也没有必要知道。不过,从他1942年10月13日圆寂时写下的四字遗言“悲欣交集”中,似乎也透露出他还存有某种不能割舍的世俗情怀,否则,一个修持到空灵境界的佛学大师,怎么还会在最后时刻发出被“悲欣”困扰的感叹呢?也许,雪子是弘一法师心灵深处永远“交集”的“悲欣”,那是他的隐私,是他灵魂深处无法抹去的痛。

  李叔同一心向佛的故事,足证了信仰的强大力量。信仰是一种精神性存在,是人对自己所认同的价值对象的执着追求,它通过人所追求的目标体现出来。一个人,一旦执着于某种信仰,这信仰就处于支配地位,其他的一切都会变得无足轻重。“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但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为了“自由”这个信仰,宝贵的生命可以抛弃,美好的爱情也可以抛弃。1840年鸦片战争至1949年新中国建立的一百多年间,无数优秀中华儿女,为中华民族“救亡图存、去弱图强”的信仰,抛头颅,洒鲜血,前赴后继,谱写了一曲曲悲壮的不朽圣歌。由此看来,坚定的信仰,很多时候,比爱情、亲情乃至生命更具有感召力、支撑力和推进力。古往中外,为了信仰毅然割舍爱情、亲情乃至生命的人,不可胜数,李叔同只是其中一人。不过,令世俗人深深惋惜的是,李叔同的割舍,实在是亏了雪子小姐。李叔同皈依佛门前的《送别》,一曲成谶,那是雪子心碎的低吟: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

  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

  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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