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大哥的姑娘乔迁新居,我腿伤未痊愈,妻子不放心陪我同去庆贺。
吃过晚饭,我们陪从老家赶来的爸爸逛了一会儿街就回到了大哥家。一家人好久没在一起了。自然有很多话说。开始爸爸问我们十八大马上就要召开了,今年的新总理大概是谁,国家将会有哪些新政策出台。我们也问他平日的生活起居、收成如何、年猪长势怎样、身体还好不好。就在这一问一答中,爸爸开始变成了谈话的主角,我们则变成了听众。我知道,爸爸的故事又将开始了。
爸爸是个苦命人。在他十岁时奶奶就去世了。为给奶奶看病,九岁时独自一人去很远的地方请医生。那时没有修公路,全靠步行。一个小孩,带着两个红苕拿着一根木棍独自去到很远的地方去找医生,来回要一整天!一路上的辛苦那是现在的小孩不可能想象的。每次听到这里,我眼里都噙着泪花,说实话,我打心眼儿里,还是很同情他。那么小就挑起了家庭的重担,了不起!
爸爸是个能干人。由于家里困难,姊妹又多,小学上了一年就没读了。因此,他常说:“我是个文盲,所以要赶成你们读书。”当他与二爹分家时,除了分给他一间房子外,几乎一无所有。那真的是白手起家。怎么办?只有勤劳。没有房子住,他先是想办法建房。别看他不识什么字,脑袋却特别灵光。首先,他上山挖药草卖了四元钱。接着就用一元钱买来两瓶高粱酒贿赂邻村管山林的人,用剩下的三元钱买来十根木料,然后转手又六元高价卖出。有了第一桶金,爸爸再接再厉,如此几番,就攒够了建房的木料。一个没有上过学的人,能懂得走关系,做生意,为我们六姊妹建了一个避风挡雨的家,确实不简单。爸爸在讲他的这段经历时,是很辛酸又很自豪的!他看我们工作几十年了,在城里还没有自己的房子,或者就是买了房子的,也是欠了一屁股撘一勒巴骨的帐他就摆头,说:“你们呀,不行!”他说话的那神劲儿,似乎在说,要是我还再年轻十岁,别说一套房子,就是两套房子那也算不了什么!我们也不与他争辩什么,只是说:“还是您能干。”听到我们的夸奖,他更高兴了。谈兴也更浓了。
爸爸虽然是个农民,但很会种田,村里好多有文化的人,都要向他请教。不知是他天生的呢,还是他肯动脑的原因,自土地下放后,他种的粮食每年都大丰收。有一年,在我还在县城读师范时,他被评上劳动模范到县里作报告。报告结束后,爸爸戴着大红花,拿着县长颁给他的奖金,到学校去看我,很大方的问:“儿子,还差钱么?”当着我很多同学的面,爸爸很神气。从不给我零花钱的他那天居然也摆起了阔。“我被评上了劳模!县长给我发了奖金呢,来,给你!”爸爸从他紧身的衣兜里拿出一个红纸包,打开,从里面抽出一张十元钱给我:“儿子,好好学,长大了也要当劳模。”从县城回家,他还少有的给妈妈买了一件衣服,他说:“我这劳模有你们妈妈的一半功劳!”你看,爸爸是不是很聪明?奖是他拿了,名是他得了,回到家还分给比爸更辛苦的妈一杯羹!那一天,据小妹讲,从不唱歌的妈还唱了一回山歌,也是在那时,我们才知道原来整日辛苦的妈也会唱歌,而且还唱得很好听。
爸爸很勤劳。在他年轻时,似乎全身有使不完的劲。白天在大队劳动,挣工分。夜里则到煤窑去挖煤,半夜回家时,满身疲惫的他还带回一筐煤。每到冬天下雪时,看着我们几个娃娃围着火笼烤火。当别人家没有煤无法生火都跑到我们家烤火时,爸爸就高兴得不得了。看着我们一家人幸福的样子,劳累了一天的爸爸脸上也羡起了笑容。
爸爸的故事很长,也很多。每年回家过年,初一的早晨,吃过早饭,一家人坐在火笼旁,他就要开始讲他的故事了。而且每人都必须听,一个都不许走。如果哪个走了,他就要吵人了。一讲就是几个小时。看着我们坐不住了,常常是老妈出来解围:“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讲那么多干嘛。都玩去玩去。”有了妈妈的发话,全家人如遇大赦。我们几个小孩还没等爸爸发话早跑得没影了。
如今,妈妈已过世了。可爸爸的故事每年初一依然要开讲。每年的这一天,我们也都自觉的回去听他的故事。除了我们几个当儿女的,还有我们的儿女。他说:“我老了,挣不来钱了。没得钱给你们。我的故事,就是你们几个小娃娃的压岁钱!”听着爸爸的话,全家人都大笑不已。背着爸爸,我们给每个小娃娃一个红包,说:“这是你爷爷(外公)给你们的!”
现在,爸爸已经是七十多岁的人,他讲故事的频率也高了。只要我们回家或者是在哪里与我们相聚时,他都要讲他过去的故事。而且也只有在他讲故事时,爸爸才显得年轻。看着爸爸头上的黑发一年比一年少,额上的皱纹一年比一年多时,我心里就一阵难过。爸爸老了。如何使他年轻?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常回家看看,听他讲故事!那可是听一年少一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