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下班都喜欢走河边的小路,半个小时的路程,徜徉在夕阳辉下的土道上,听流水的声音,看落日的残红,一天的疲倦便在这短短的三十分钟里被缓解了,放松了。
算起来如今已经在这条路上走了两个年头了,对这里的树木,屋舍甚至这奔流的小河都是熟识的了,每日里也会遇到些相同的人。大家彼此都不曾相识,也不知道对方从何处来,到何处去,然而近千个日子的相遇让彼此之间产生了一种说不清的感觉,每每相遇的时候都会颔以下首,或是道一声:“回来啦!”,亦或是彼此间互赠一个微笑,仿佛相识了多年的老友一般。不过也有例外,有一对父子却从不曾与我们招呼,只是自顾自的走路,仿佛世界上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在这条小路上,只有他们父子一般。
那是一对奇怪的父子。白发苍苍的老父亲大概有七十岁上下,但看起来身体还是硬朗的,一旁的儿子大概四十多岁,一对白多黑少的眼球斜斜的盯向右侧,看东西的时候总要侧过头来,视力明显不太好,而且看起来还有些智障。每天和他们一起的还有一辆老旧的自行车,有时候是老人骑车带着儿子,那汉子也如儿童一样,紧紧的搂着父亲的腰,侧过脸来看路旁的景色和行人;有时候则是老人推着车子,旁边的儿子挎着他的另一条胳膊,父子二人无声的行走在路上。这对奇异的父子从来不和路人打招呼,也没有人主动和他们招呼,我所了解的一切,便都是从一次偶然的从那汉子口中听到一声含糊的“爹,我有尿。”揣测出来的。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又是冬去春来,往年的这个时候小路上便越发的泥泞,到处的水洼和烂泥让行人举步维艰。由于前几天刚下了一场大雪,小路上倒是没有了以往的烂泥,然而随着气温转暖,路上的积雪逐渐的融化开来,小路上到处是水,水下又藏着冰,走在上面一跐一滑的,反倒不如泥路走起来踏实。
夕阳西沉,我小心的走在路上。小河早已开化了,但还有些残冰留恋的抱着岸边的冻土或是河里的石头不肯融去,飞溅起来的水花落在上面,堆成了一个个高低不一的小冰包,如欲开的花蕾,饱含着春的气息。远远的我又看到了那对父子,不过不同的是两人一改往日的方式,老父亲依旧推着车子,这样的路是骑不得车子的,儿子却坐在车子的座上,侧着身子紧搂着老父亲的肩膀,想是老人怕视力不好且有些智障的儿子滑倒吧!儿子的身体斜倚着父亲,老人也尽力的倾斜身子保持着车子的平衡,一高一矮的两条影子,在夕阳的余晖下拉的好长好长,在这小路上的冰水里奋力的游动着。
突然老人的脚下一滑,一个趔趄向侧面倒去,自行车连带着上面的汉子也一同倒下,伴着儿子的惊呼声车子压在了老人的身上。倒在地上的汉子,挣扎着爬了起来,用他那侧着脸的独特姿势寻找着老人,嘴里含糊的叫着“爹、爹……”终于在几下摸索后,他摸到了自行车的大梁,一下子把车子掀了起来,扔到了一边,用力的往起拉倒在地上的老人。“没事,没事,别怕,爹没事”躺在地上的老人,一面吃力的在儿子的拉拽下,站了起来。那汉子的声调带了些哭腔“爹、爹……”,一面叫着,一面用满是水的衣袖胡乱的为老人揩拭着身上的雪水。
老人扶起了弯着腰的儿子,从自行车把上的黑布兜子里掏出了一块已经看不出本色的手巾,在儿子的身上和手上细细的擦着,最后才在自己的身上象征性的掸了几下,此时他身上的水已经结成了一层薄冰。父子二人再次向我的方向走来,儿子依旧骑在车上,老人依旧推着车子,不同的是儿子这一回坐在了车子的后架上,虽然不如车座暄和,但却低了许多,即便再摔倒也没有关系了。
从老人被扶起来,我便静静的站在不远处看着,我不想打搅这对父子,直到他们又开始行走,我才也迈开了脚步。当我们擦肩而过的时候,我看到老人的眼神似乎向我这边请瞟了一下,那汉子依旧侧着脸孔向我看来。我注意到老人扶着车把的手上多了一道血痕,表面的血刚刚凝固,刚才倒下的时候被冰划破的。
大约走过了五六步的距离,我回头望去,夕阳落在这对父子的身上,他们的身影又投向了远方,儿子紧紧的倚在老人的肩头,似乎怕一松手便会失去什么。我的眼睛不由的湿润了,那投在两个背影上的夕阳顿时多了七色的光芒。
若是有一天,老人真的倒下去,不再起来,那么他的儿子将怎么办呢?想起刚刚儿子那焦急的样子,我不敢想象,也不忍去想象,心头如针刺一般狠狠的一痛。抬头再看那对父子的时候,他们已经远去了,变成了一个黑点,消失在路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