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长是个老光棍了,到底打了多少年光棍,他可能也不太清楚,有时被别人问急了,他会嘿嘿一笑,朝自家门前的一棵榆树努努嘴:“光棍的那天种的,瞅清了吧?”
部长的个头矮,可能这个绰号得自于“不长”吧。可他却不那样认为,还经常煞有介事地对我们这群孩子说:“懂吗?部长,你们不知当年部长是怎样个官儿?说出来吓死你们,那可是管枪管炮的主儿!”说到兴奋处,他用手指作了个抠扳机的动作,然后得意地朝我们“啪啪”就是几声。
童年的时候,我们这群孩子倒是经常和部长一起在河滩上放羊,很经常的,总觉得除了放羊,他的确没有什么事可做。二十好几的人了,和我们一样,也是无忧无虑的,躺在草地上,拔着草根,学着羊叫。
那时的我们,觉得生活很幸福,除了替父母放好牛羊外,剩下的也只有尽情地玩耍了。我们也觉得部长很幸福,不像自己的父母那样,泥土路上,来回奔波。有时想想,长大后能像部长那样无忧无虑地生活该多么美好!
傻女人的出现是最令我们切齿的,她和部长一块儿在河滩放羊,后来又牵来一头很健壮的牛放。我们从此疏远了部长,虽然他不时地强调傻女人是他刚过门的媳妇,不住地保证她不会伤害我们,但是一看到傻女人那张不时流口水的嘴,我们还是远离了他们,毕竟她不像那头牛,鼻子上有一根硕粗的绳子制约着。
后来,父母再不让我去河滩放羊了,他们说那傻女人疯起来很可怕,部长的娘经常被他冷不防抽上一棍子。我不大相信,我说他们在那放羊很老实,我们离得远,那傻子也不吓我们。母亲笑了,说傻女人在部长面前是很老实,部长可是她的丈夫,她能敢发疯吗?你也看到那头牛了,那时傻女人的爹给部长的,不给牛,部长能要她吗?整天说疯疯就上来了,纯是个废物。
以后我就不怎么去河滩了,童年的往事也渐渐烟消云散了。有时觉得部长过得并不快乐,因为与我相仿的孩子也差不多去镇上初中过寄宿生活了,比我们小的,也许由于傻女人的存在,他们便也不敢去河滩放羊了。冷冷的河滩,尽管青色漫溯,没有我们这群孩子,他是制造不了多少欢乐的。有时觉得部长过得也很幸福,他不仅有了女人,还有了牛,不管怎么说,至少这片河滩属于他,至少他不再是光棍了,至少再也不会和我们辈分不分,没大没小了。偶尔一次回家,我也不忘去河滩走走,仍然能碰见他们,傻女人躺在草地上,头枕着部长的腿,很老实地呆着,部长则一会儿学羊叫,一会儿学牛叫。
高二那年暑假,我在河滩上再也没有寻到部长和傻女人的身影,尽管河滩上的青草已疯长着,向土路上漫溯过去。看到此景,我多少想流出点泪来,为那逝去的欢乐,为那已不知去向的人。多少记忆啊,多是斑驳的,挥之不去,便冗长了。
听说傻女人死了,也没人能说出个具体日期,她在村人眼中也许本身并不存在着。至于她的死因倒是有两种说法:一:她不能为部长生个孩子,被部长打死了;二:她趁部长出去,偷偷溜到村部小学,用砖头砸伤了几个学生,部长要打她,她吓跑了,后来掉水沟里淹死了。我觉得第一种说法也有可能,如果部长不是想要个孩子,他娶那个废物干啥呢?真的不懂,这可能是上帝对穷男人最原始的惩罚了。可一想起河滩上往事,我又不那么认为。现在部长已出去打工了,傻女人娘家送的牛也被部长卖了为傻女人埋葬,一切的一切,似乎很自然,又那么地顺理成章,部长能做到这一步已经不容易了,毕竟他们的搭配本身就是个错误,从一定程度上说也来不得永久的爱情。要不是出于的贫困,部长也不会和傻女人组合的,可俩人的连襟也许是出于双方的需要吧,至少双方父母一个要香火,一个要解脱。部长算是个至善的人了,不管村人从傻女人的死因上怎样揣测他,反正在那片河滩上也曾激荡过他们许久的欢笑,至少他们彼此享受到了人性中最基本的东西。
能见到部长偶尔会在偶尔的一年春节,他的母亲是在傻媳妇过门的第二年去世的,去时也没有过多的悲哀,虽处于贫困,但她在临终前还是为儿子娶了女人。傻女人一走,部长孤零零的生活就那样开始了,贫穷的生活似乎早已注定他的一生只能这样孤苦地过着。他似乎也不需要别人的同情,人生的大喜大悲对于他已经没有太大的意义。他还是很快乐的,眉宇间还流露出那种很坦然的表情,我相信命运已悄悄地改变了他,他已经麻木了。在他的小圈子里,他似乎已不再需求什么,也不苛求什么,挣多少吃多少已成了他的生存方式,他已经没有希望了,也看不见希望了。
草长草枯,花开花落,已没有人闲着没事去河滩走走,那方快乐的草地再也留不住了欢声笑语,希望的路也不通向这里。都过着自己的日子,已不需要再去回首往事,那是痛苦的,只好尘封了。
大二暑假回家,我得知部长已死去,听说他在外面和女人瞎搞,久了,染上了病,回来不久便死了。不知是谁为他送的葬,好象也没有人,只是听说他把那两间破瓦房给了邻居,让邻居在他娘和傻女人的坟中间挖个大坑,把他仍进去的。
部长,一个曾管枪管炮的主儿,走了。留着丁点儿的印记在我脑海,却仍是欢乐的,悠闲的,无虑的,可欢乐却是那样的短暂。至死,他在村人眼里仍是光棍了一生,像他门前的榆树,可他却没能在第二年春天醒来。傻女人在村人眼里和那头陪嫁的牛一样,根本进不了世人的空间,她充其量也只能算作部长家养的牲畜。然而现在,他们长眠在了一起,多少让我欣慰。
我不知傻女人在部长心中占怎样的位置?部长永久地躺在她的身边已是一种说明。两个在他生命中出现的女人终于又可以相会了,所有能代表生活主题的亲情也就这样悲惨地运用而生了,这是人世间的悲哀,还是一种幸福?不懂。
后来,我弄清了部长的来历,原来大集体时,他是管农具那个部门的看门人,压根儿就没有见过枪炮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