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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人物翻身这种事情,哪怕只是想想也很过瘾啊

2013年《万万没想到》开播没有多久后,几乎人人都学会了王大锤式白日梦的做法,每个人在看到王大锤作为一个废柴年轻人,木讷的脑瓜中闪现出对美好未来的憧憬时,都会暗自发笑,这种笑点或许来自于角色的盲目乐观,又或许只是一种自嘲,毕竟谁不曾在脑海中反复演绎小人物飞黄腾达的故事。

2014年,继《同栖生活》后行定勋再一次和吉田修一合作,这一次,他们不讨论人性的崩塌,而是拍了一部极其下饭的日版“王大锤”如何一头雾水走向人生巅峰的电视剧——《平成猿蟹合战图》,这部剧改编自吉田修一的同名小说,虽然只拍了6集,剧情却出人意料的畅快,男主角滨本纯平沿用了《横道世之介》中看着就有喜感的高良健吾,再加上铃木京香饰演的极其有气场和手段的大姐大和一群闹哄哄的小人物,这部从东京歌舞伎町展开的故事变得非常有看头。

“猿蟹合战”是日本耳熟能详的民间传说,故事讲述狡猾聪明的猴子欺骗并杀害呆头呆脑的螃蟹后,被螃蟹的朋友们合力打败的故事。在吉田修一的故事中,善良且毫无反抗能力的螃蟹代表了在东京生活却不尽如意的小人物们,而狡诈的猴子则代表了极有权力的政府、混混这一利益相关体系中的人。

这场跳脱出传说故事,发生在平成年间(1989年~2019年)的鸡蛋碰石头的较量中,螃蟹与猴子是百姓与权贵间的阶层斗争,是大城市东京和小县城秋田的精神较量,这种在现实中也连续上演、不尽残酷的故事脚本中,吉田修一大胆地写下了青天白日梦般的结局,让歌舞伎町不求上进毫无野心的酒保一跃当上了万众瞩目的国会议员,让坏人收到惩罚,好人逃避谴责,虽然说不上大快人心,却足以安抚2017年末连续受创的心灵。

身为螃蟹一号的酒保滨本纯平有着一种不可思议的吸引人的气场。目睹了凑圭司肇事逃逸企图诈骗三千万日元的他说不上非常善良,但诈骗毫无计划,反被凑圭司的经纪人园夕子威胁灌进水泥尸沉东京湾,随后立马放弃诈骗转而向对方求助,又显得笨拙有趣;企图保护店内陪酒女却被黑道吓到尿裤子的他说不上勇敢,但帮助从九州带着孩子来东京寻找丈夫的美月找工作找住处却是绝对的热心肠。

在夕子眼中,这个兴奋地自吹自擂的男人给人的感觉,简直就像是睡在冬日暖阳下的草坪上。

几乎所有党员都把纯平当孙子一样看待。虽然大家都表现出担心,怀疑是否能把国家大事交给这样一个毛头小子,但他们所有人通过与纯平几十分钟的交谈,都会转变态度,表现出一种有责任培养一下这个年轻人的热情。

提到纯平,大家都认为他是一个勇敢的年轻人,敢于向代表既得利益阶层的老奸巨猾的政治家发起挑战。

(日常怀疑吉田大叔是在喝多的情况下写的这本小说)

擅长聚集人心,总是让人感觉亲切,没心没肺的乐天派,有时候会觉得是这些弱小的闪光点支撑着纯平的主角光环,产生一种“啊,人果真要真诚才行啊”的心情,但看到他的胆小怕事灰头土脸的样子,又会笑道,或许他只是害怕尸沉东京湾。

可惜的是,吉田只在末尾用较少的篇幅描写纯平选举活动的场景,不如剧里热闹热情热泪盈眶的演讲有煽动性,所有危机也总会在两三页后在“弱小联盟”的帮助下奇妙地化险为夷,但这种轻而易举又吵吵嚷嚷的情节倒是极其符合故事的定位——小人物逆袭闹剧,哪怕从现在开始努力钻研,哪怕毫无头绪毫无策略,为了那些心怀相信的人也想要试试看,吉田想要传递的勇气及信念就是从此而来吧。

与纯平相反,负责出谋划策的螃蟹二号是个身负仇恨野心满满的前议员秘书,因为所跟随的议员频频落选,最终只得看在是同乡的份儿上答应做大提琴家凑圭司的经纪人,但她心中一直重复出现父亲替国会议员德田重光顶罪自杀和母亲跪在庭院里受尽屈辱的场景,一张轻飘飘地落在玄关地上的五万日元却重重地在夕子心里砸下一个大坑,复仇的契机随着凑圭司激情杀人后逃逸和纯平企图诈骗慢慢浮出水面,当所有故事线沿着命运的车辙汇聚到一起时,夕子知道她的机会终于来了。

《平成猿蟹合战图》里最可爱的地方不止“螃蟹们”笨拙又真挚的努力,还有“猴子们”笨拙又随意的使坏,吉田并没有用大量笔墨描写老谋深算的政治家德田重光,在纯平与夕子的竞选势头大好之时,除了派出杀人如麻的木岛兄弟竟也没有其他办法压制,可以说是我见过最“单纯”的政治家了,在夕子的策略与纯平主人公的个人魅力下,纯平的支持率一路突飞猛进,最终竟然就当选了国会议员。

让这样一个前歌舞伎町的酒保当国会议员,秋田县人民的脑袋是都瓦特了吗?

其实按吉田的说法,大家也没有指望纯平的当选能为秋田带来多少改变,但是大概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不断萌动的梦吧,随着年龄渐长,它们逐渐变成我们刻意回避的话题。生活着还谈什么梦想啊,老掉牙了吧,妄想家啊,当梦想止步于梦想,当梦想和希望变成一件很逊的事情,这时人们看见,有人依然怀揣着一颗相信的心,笨拙地前进,在各自的生活中骨碌碌地打转之余,也会想要尽自己所能去帮助这些前进的人,就像即使我们都没办法成为灰姑娘,也希望能她可以快些穿到属于自己的水晶鞋。善良又渺小的人们用这样的方式和既得利益阶层反抗者,同时也平复着自己内心的愧疚与不甘,是梦想家与他的拥护者们。

......你不觉得,如果像纯平这样的人当上国会议员,会让人觉得很解气吗?虽然自己也没有被人欺负过,也不想去报复谁,但无论是谁,总会有一些小小的烦恼,因为那烦恼太小所以一直忍着。即便大家都已经没有力气一点点地消除心中多年的积怨,但心中还是寄托着一种期待。

细致体贴的妈妈桑美姬一直想要稳定的生活却无法放下所从事的职业;靠着隐瞒自己已婚事实拍纪录片走红的美月想从无尽的谎言中解脱出来,却不得不继续以此养家;父亲被诬陷痴汉罪,后又替肇事逃逸的弟弟自首服刑,困在巨大的压力下无法脱身的友香却在生活中佯装镇定,不漏痕迹,这些被吉田用大量篇幅絮絮叨叨铺陈了很久的小人物在故事的结尾都随着纯平的当选,从各自的业障中解脱,最终成全内心所向,这也是吉田想传达给弱者们的一种善意。

《平成猿蟹合战图》的小说编排没有电视剧来的精彩,好人和坏人阵营被一刀切开,虽然吉田用了大量篇幅为每只螃蟹奠定性格基础,刻画的细致入微,却并没有与主线产生太大的关联,导致故事内容散漫、缺乏起伏,对猴子群像的刻画又过于单薄和扁平,没能构成完整的人格。弱者联盟的螃蟹们在各方开挂势力的帮助下与能力被刻意削弱的猴子的斗争,肢体与语言冲突场面的极其罕见,故事也谈不上“合战”一词。在这场任谁都猜测到好人必胜的故事里,缺少了针锋相对、势力悬殊的桥段设计,复仇与其说是大快人心不如说是大失所望。

对于《猿蟹合战》的故事改编吉田修一不是第一人,在此之前以芥川龙之介的改编最具有批判性,他着力描写了螃蟹们在合谋杀死猴子之后的情节,在芥川的故事中复仇的主谋与同谋们为复仇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相继被判死刑与无期徒刑,他在《猿蟹合战》中写道,“天下以蟹之死为大公为大义,与猿战者势必因天下死,现实也。将此语寄天下读者诸君,汝辈,皆蟹也。”但吉田在书中却放任凑圭司蓄意撞死逼父母自杀的榎本阳介的罪行,以其哥哥自首肇事逃跑终止,夕子为了引起民意沸腾,故意策划卡车冲撞事务所,并暗戳戳嫁祸给德田议员,每只螃蟹都拥有着不可思议的好运气,从这个角度看,芥川和吉田想要表达的是两种价值观,如果说芥川推翻了“因为弱小所以不用付出任何代价”的社会妄念,那吉田大概只是单纯地想写一个温暖轻快的故事,鼓励弱小群体努力向前吧。

剧中有一个桥段,书里未曾提到,却有着打动人的力量。纯平曾自嘲般提及自己从秋田来东京时其实是有着做明星的梦想,他在高中时曾写过一首歌叫《我们的容身之处》,这首歌乍一听并不入耳,却意外地一直回荡在脑海里,这部以弱小如何战胜强大为主题的剧因此多了一些温情与抚慰。以纯平为代表的废柴年轻人,最初都是怀揣着一腔热血在生活中摸索,在认清现实的过程中,梦想渐渐变成羞于提及的无稽之谈,这时候梦想应该在何处容身?年轻人又该怎样定位自己在城市中的位置?吉田写下这则简单轻松的平成年间的童话故事究竟有多少想要表达的内容,我们无法天马行空的定义与揣测,但是在经历琐事缠身庸庸碌碌的一天后,还能跟着吉田做梦,真的是一件再幸福不过的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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