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落西北的西路军女战士在西路军纪念馆前合影(右一为安明秀老人)
位于青海省西宁市的中国工农红军西路军纪念馆
历史的风雨,荡不尽25000名红军西路军将士倾洒的滔滔热血;时代的尘土,湮没不了1300多名红军西路军女俘们的悲壮……
最后的红军西路军女战士
1994年盛夏,我去大漠采风,途经兰州火车站,在一个卖拉面的小食摊前,遇到一位老大娘,她说话时居然带着浓浓的阆中地方口音。我用地道的阆中腔一打听,她先是一怔,然后颔首。原来,她就是阆中籍红军西路军女战士安明秀。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不幸的际遇,西北的风霜,过早地在她瘦削的脸颊上犁下了深深的沟壑。她把我带到她低矮、简陋的小院,一阵唏嘘感叹之后,她老泪纵横地诉说了自己的悲惨遭遇——
背着父母参加了红军
安明秀是阆中方山乡一个贫苦农民的女儿,从小活泼、聪明。1933年金桂飘香时节,她14岁,红军来到阆中,打土豪、分田地,给古城带来希望。安明秀背着父母参加了红军。她活泼机灵,人见人爱,先被安排到总政治部剧团里工作,后来她得了“打摆子”病(即疟疾),到总医院住院。病好后,被留在了总医院当看护。
不久,安明秀所在的部队被编成西路军,根据中央命令向黄河西岸进发。远离根据地,红军从藏区突围,摆脱了胡宗南大军的纠缠,又陷入西北王马步芳、马步青骑兵的狼窝,经过一路上艰苦卓绝的战斗,红军的人数日渐减少。从梨园口进祁连山时,总部领导到医院开动员会说:“你们先在山里打游击,我们主力先走,等我们与苏联红军汇合后,再来接你们!”
于是,红军总医院开始分批疏散。安明秀随院主任李昌柱一路。途中,警卫排和马步芳的骑兵打了两仗,马匪骑兵来去如同一阵风,且异常凶猛,第一仗警卫排缺乏对骑兵作战的经验,吃了亏,第二仗战士们对敌人骑兵实施远程射杀,打胜了,部队继续向山里前进。
爬雪山,涉冰河,零下30多度的奇寒,部队在山里转了三个月,粮食吃光了,可接应部队的影子也没见,情况越来越糟糕。
转呀转,这天一早,大家刚刚醒来,突然,马步芳的三十多个骑兵蜂拥而至。李昌柱他们一看不好,便指挥分头突围。男同志跑得快,大部分逃掉了,十几个女同志却全被抓住了。她们被一个一个地捆成一长串,在马鞭和枪托的打击下押送出山,走了两三天才出了祁连山。出山后,她们被一站一站地押送到了青海。
后来据统计,共有25000多名红军西路军战士壮烈牺牲在河西走廊,1300多名女战士被俘,安明秀正是这些被俘女战士中的一员。
做丫环的苦难岁月
初到西宁,安明秀她们被关在马步芳师部的大院里。第二天,有人被领到羊毛厂去了,有的被领到医院去了,而安明秀则到了衙门街的“新剧团”。白天,马匪押着她们到各旅团演节目,夜晚,好些女演员还被强行拉去受凌辱。
树叶又黄了,天上飘雪了。她在“新剧团”度过了一年多的时间。这天,马匪把一百多名红军女俘全集中到一个大院里,一个首领先假惺惺地讲了一番“关怀”的话:“诸位,国共两党已经再度携起手来共同抗日。为表示两党团结之诚意,下面就宣布获释者的名单。”
听了这话,安明秀她们激动得话都说不出了。然而,每念一个名字,就有一名军官站到女战士身旁。这哪里是“释放”,敌人明明是妄图把她们像牛马一样,搭配给他们的部下作妻妾!
女俘们愤怒异常,她们拚命和敌人扭打起来,敌人一拥而上,很快把这些手无寸铁的弱女子制服了。随后,她们被带到了不同的军官家里,安明秀则到了马步芳的财政厅长马丕烈家当丫环。
谈及那段历史,她已泣不成声。在马家,安明秀每天要晚睡早起伺候他家那个患有小儿麻痹症的傻瓜少爷,顿顿给他喂饭,晚上还要抱着哄他睡觉,给他按摩腿和胳膊。稍有不慎,就要劈头盖脸挨马丕烈一顿马棒。受了委屈后,安明秀总是倔犟地逃跑出来,但由于环境的复杂,人生地不熟的她每次很快就被抓了回去,少不了被打个半死。
一次,马丕烈回河州娶三老婆去了,他的少爷整天缠着安明秀练红军操给他看。安明秀忍无可忍了,搧了他几个耳光。马家大老婆见了,边骂边冲过来打安明秀。大老婆人长得很漂亮,但个子矮,哪是经过军事训练的安明秀的对手,安明秀顺势抓住对方一脚将其踢倒在地,然后跑了出去。在外面转了一天,她还是被抓了回去,被打得皮开肉绽,左手从此落下残疾。经过这次风波以后,马丕烈对安明秀越看越不顺眼,加之她左手干活不利索,于是要把安明秀赏给他的勤务兵,安明秀死活不同意。
马家有个叫白头阿奶的老丫环,侍候过马家三代人,此时向马丕烈提出想要安明秀给她当孙媳妇,马丕烈答应了。安明秀见白头阿奶的孙子也是个受苦人,就同意了。
1943年秋,安明秀和白头阿奶的孙子马国英结婚了,丈夫是个回民,本分老实,也知道红军女战士们的经历和苦难,对她很体贴,往往宁愿自己累一点,也不让她出去干活。安明秀不忍丈夫天天为自己劳累,干脆出去要饭。后来又跟丈夫到煤矿背煤,在兰州打煤砖,到黄河冶金设备厂办的托儿所打杂,直到解放。
晚年的阳光
1966年,“文革”开始了,安明秀和赵桂林等几名红军西路军女战士被抓起来批斗。安明秀说,被敌人殴打、摧残,伤的只是肉体,而被自己人折磨,伤的却是心灵,是最难忍受的。“叛徒”、“逃跑分子”等帽子压得她们喘不过气来,甚至还有人污蔑她给马丕烈当了太太。据说,“证据”是马丕烈大老婆交待的。造反派不给她们吃饭,还又打又骂,丈夫也因此受了株连。安明秀又气愤又委屈,她绝食、撞墙,直到病倒了卧床不起。
1979年4月,组织上给安明秀落实了政策。
安明秀的四个儿女都很孝顺,按月给她生活费,丈夫和她都有退休工资,她的日子是越过越好了。
近几年,我几次在电话中与安明秀老人联系过。得悉她身体每况愈下,想回故乡阆中探亲的愿望难以实现。事实上,尚在人世的红军西路军女战士已经不多,安明秀是最后的女红军之一。
近日,当我再次电话联系时,她的儿子马玉龙在那头哽咽着告诉我,她母亲已经去世。天气暖和后,他们将送老人的骨灰回阆中“落叶归根”。
我的心“咯噔”一沉,一位最后的红军西路军女战士也悄然而逝!我赶紧去市档案馆和党史办,想查找一点关于安明秀的资料。遗憾的是,毫无所获。即使是在《红军在阆中》、《阆中红军名录》两书中,也找不到安明秀的名字。
仅以此文悼念这位最后的红军西路军女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