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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友李白

 

  长征时,我在红五军团无线电分队当队长,我们队的政委是李白同志

  电台,是全军团的耳目,是与总部联络的主要通信工具。没有它,几千人的部队,就成了瞎子聋子,因此,李白同志常常说:“电台重于生命!”以此来鼓励大家任劳任怨,克服困难,完成通信联络任务。每次行军,不论是高山大河,还是雪山草地,他总是让我在前面带队,他跑前跑后地照顾队伍。有时他组织大家把发报机搬上悬崖,有时他和战士一起抬着发电机,边走边哼着湖南小调,只要听见他那洪亮乐观的声音,我就知道机器准没问题。

  到广西的一天,部队在山边的村子里休息,我躺了一会儿,刚端上一碗苦菜汤,突然村子上空嗖嗖嗖子弹横飞。我出门一看,敌人正在山上用机枪扫射,李白同志一身油污跑过来,一把抓住我:“队长,你带部队赶快出村,我掩护你们!”

  我一把没抓住他,他就飞快地往山脚跑去,掏出手枪率领监护排向敌人射击。

  电台安全转移到指定地点,我焦急地等着政委。一会儿,他们毫无损失地回来了,我跑上去拉住他的手,他劈头就问我:“怎么样?电台没问题吧?”听到我肯定的答复后,他把袖子一卷,又跑去修发电机了。

  在长征中.任何艰苦我们都能忍受,可是电台却不像人,少一个零件它就不能工作,我们带的备用器材很少,有些零件根本就没有,这一路又大都是渺无人烟的偏僻地带,即使有个村子,又怎么能找到电台所需要的器材呢!为此,李白想尽了办法。

  过草地时,汽油没有了,眼看电台不能工作,怎么办呢?李白同志和大家一起想办法,一个电机工人出身的战士说,酒精可以代替汽油,但酒精又从哪里来呢?又一个战士说,他听说酒精是用酒做的,于是李白同志到处去想办法,终于找到了汽油代用品—酒,使发电机开动了;不久,干电池又没电了,他又找几个内行的同志一起研究、试验,在干电池上钉几个眼,泡在盐水里,这样又可以使用一小时左右,后来找不到盐,还用尿来代替。有一次,发报机上有一只真空管失效了,刚巧有一封紧急电报亟待发出,几个报务员急得团团转,又是李白同志想办法,他拔了收报机上的一只管子,插在发报机上,把紧急电报及时发出,以后,这只管子两边合用,维持了很长时间。

  就是这样,长征途中一年多,困难一个个地被我们克服了,电台工作没耽误过一分钟。

  李白同志不仅爱护电台,他还非常关心同志。红军长征途中的艰难困苦,是难以形容的,红五军团担任全军后卫掩护,走在全军的最后边,生活更苦一些,困难更多一些,而带电台行军,困难尤其不可想象,就是行军走路也不容易。有时前面一堵,走走停停,我们就迈不开大步;可有时却为了赶上前面的总部,一口气要小跑几十里,如果摔了跤拍拍土,队伍就跑出里把地了。我们分队带的这部电台,除了收发报机外,还有发电机、内燃机、汽油、蓄电瓶等等,全队一百多人,就有七八十人抬机器。到了宿营地,别的部队可以抓紧时间休息,我们却要架线,整理机器,开始工作,有时电报还没发完,部队又准备行动,许多同志连眼皮都没来得及合一合,又要抬起机器行军了。李白同志为了减轻同志们的负担,行军时,他换下疲劳的战士,自己参加抬机器,工作时,他和报务员一样,轮流参加值班;战士的鞋破了,他把自己的给战士穿;战士饿了,他把自己干粮袋里的炒青稞倒给战士吃。过草地时,一把粮食就是一条生命呵!他常对别人说:“同志,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咯!”可他自己呢?饥饿、疲劳使他的圆脸瘦成尖下巴,还有两圈深深凹下去的眼窝,布满血丝的眼球……这些都是他彻夜不眠地工作的结果。同志们常劝他注意休息,有的战士就用他说的话对他说,“政委,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咯!”他总是笑一笑说:“我没关系。”

  部队刚过彝族地区,就钻进了深山老林。那一片原始森林大约有几千年了,浓密的树叶透不过一丝阳光,林子里阴森森、凉嗖嗖的,一层轻轻的雾从地面升起,雾里一股又浓又稠的潮湿、霉烂气味,熏得我们头昏脑胀。我几天来就有些不大舒服,被这瘴气一逼,浊味一熏,只觉得浑身发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把被单紧紧地裹住身子咬着牙往上爬。山上根本没有路,脚下的青苔、烂叶一踩一滑,虽然林子里冷得像冬天,我一身虚汗却将衣服湿透了。

  部队在半山宿营。走了一天崎岖的山路,大家非常困倦,一躺下就睡着了。我没睡一会儿,感到燥热得难受,支起身一看,机器旁边点着一盏灯,李白同志坐在那里,用手支着头。怎么又是他值班呢?我记得昨天夜里他刚值过班!准是他又让报务员休息去了。想到这里,我翻身爬起来想去换换他,刚站起来,猛然觉得头重脚轻,两眼发黑,一下倒在地上。李白同志听见响声,跑过来扶我坐起:“么事搞的,队长?”“没啥,我换你值班,你休息一下吧!”我的声音微弱得几乎连我自己都听不清楚。他摸摸我的额头说:“烧成这样子,怎么不吭气呢?”他倒了一杯开水给我。喝了水,我心里舒坦多了,挣扎着要起来。他按住我说:“同志,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咯!”说着,就把披在身上的毯子给我盖上。他见我还想说什么,就指指周围打着鼾声熟睡的战士们,把手指往嘴上一放,“嘘”了一声便轻手轻脚地回到机器旁边去了。

  天蒙蒙亮,部队就出发了。今天要通过一个重要隘口,敌人正日夜兼程往这里追,企图抢先占领这里,因此,我们必须迅速通过。

  我发了一夜高烧,身子更虚了,勉强喝下半碗糊糊,拄根树棍就随着队伍出发了。李白同志让指导员带队,自己却又来照顾我。没走多远,我突然浑身发抖,上牙直打下牙,手脚抽搐,不断呕吐。“糟了!”我心里清楚自己得了恶性疟疾。

  这时,前面一个劲往后传口令:“跟上!”“跟上!”部队不是在走而是在跑,我几乎全身都压在李白同志的身上,但还是跟不上队,一个个战士喘着粗气流着大汗从身边跑过去。不能掉队呀!不能掉队!我暗暗对自己说着。在这几十里没有人烟的深山野林里,前有敌人,后有追兵,掉了队不被敌人捉住,也会被野兽吃掉或者活活饿死。决不能掉队!我狠劲拧自己的腿,想让疼痛减少寒冷,并死死咬紧牙关不让它们打架。

  部队从身旁越过越多,我的力气越来越小,一次接一次的呕吐,简直把心肝五脏都要呕出来了。我不能拖累老李呀!我的手从李白同志身上滑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下。“老李,我……不不……行啦,你先……先走吧!”牙齿直打战,费了好大劲,我才对他说完了这一句话。“那怎么行!”他见我实在无法支持,就扶我躺下,“你等一等!”说完就跑开了。

  我躺在地上,缓了口气,听见嚓嚓的脚步声从身边过去,我真着急呵!我挣扎着爬起来,一次次都摔倒了,许多战士想背着我走,但根本不可能,几百斤重的机器已经压弯了他们的腰,磨破了他们的肩,在这样一步一滑的高山险岭上,再背一个重病的人,怎么上得去呢?再说电台比人重要呵,我决不能拖累他们。

  正当我和几个战士争辩时,李白同志老远就喊着跑过来:“有办法咯!有办法咯!”我见他扛着一副担架,是用两根竹杆绑了几根绳子做成的,他后面还跟着一个战士。他把毯子往担架上一铺:“来,躺在上面!”原来,刚才他为我弄担架去了。

  “不行,老李!”我使劲挣脱了他的手,坐着不动,“我一百多……多斤,这咋……行,行呢?你去照顾……电……电台吧!”

  “电台重要,人也重要!”他叫两个战士把我抬到担架上,他和另一个战士抬起担架就走。边走边说:“一百多斤怕什么,几百斤的机器不是照样上山么!”

  “老李!老李!”我不敢乱动,怕增加他们的负担,只是一直叫着:“这样不……不行呀!”

  “老周,好生躺着,摆子打过了就好了。”他们迈着大步走着,抬机器的战士落在我们后面了。

  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当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军团部的医生和李白同志坐在床边,见我睁开眼睛,两人一起问我:“老周,好些了吧?”

  我点了点头,嘴里苦涩得十分难受。

  “这三十多里跑得真快呀!李政委身体真棒,他没让别人换过一肩。”医生告诉我。

  我一把抓住李白同志的手,望着他微笑的脸,我望着,望着,好久好久说不出一句话来。李白同志轻轻地替我揩掉不知是什么时候涌出来的两颗泪珠。

  长征胜利结束,到了延安。

  李白同志后来奉党的命令,到上海从事地下工作。一九四九年上海解放前夕,他被国民党反动派杀害了。从此,我失去了一个可尊敬的战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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