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轰……”
白雾包裹的山坳里，安静得能听到每一辆车经过的震动和回响。
这里是福银高速公路闽赣省际收费站，是刘才添所在的福建南平高速交警支队四大队二中队驻地。离这儿最近的省内县城是60多公里外的邵武市。
二中队负责的邵武市路段位于闽北山区，是南平高速交警支队管辖的六条省际高速公路中情况最复杂的路段。2013年一参加工作，刘才添就来到了这里，现在已经是中队里待得时间最长的一个。虽然只有28岁，但大家都叫他“添哥”。
“添哥”是个不善言谈的人。
警队实行“上十休五”的工作制度，在岗的十天实行“三班倒”，但交警们需要24小时备勤。休息的五天里，家在350公里外的刘才添，有两天花在路上。“2018年，刘才添只请了一天假，他总说中队人少，多干一些没事。”中队队长罗文魁说。
全年雨雾天气长达180余天，霜冻期80余天，不似印象中的南方，这里的冬天最低温在零下十几度。罗文魁说，天气越恶劣，全队就越是“压”在路面上。如果出现事故，管控、疏导、车辆施救，一待可能就是一晚。身高一米七五的刘才添体重只有一百零几斤，在大多数同事穿着三件衣服御寒时，刘才添已经套上了五六层。比常人怕冷的他让妻子买了很多“暖宝宝”，随时贴着。
危险驾驶等违法行为查缉，甚至治安和刑事案件的前期处置都是高速交警的工作内容。但更多时候，他们要做的是检查登记来往危化品运输车辆和7座以上客运车辆。打停车手势、上车检查、下车叮嘱，几个动作不停重复。一辆又一辆。
“我们很平凡，平凡得甚至有人不知道我们的存在，甚至连正常规范的执法工作都有点招人厌。”参加工作的第一年，刘才添在南平高速交警支队内部网站发表了一篇文章，标题是《平凡的英雄》。他写道，每天一抬手拦截车辆、一句提醒“系好安全带”，都有消除安全隐患的可能，他说“平凡，也能铸就英雄。”
备勤期间，打篮球、看书、跟妻子视频，是刘才添做的所有事。2019年春节，队里轮到刘才添回家过年，妻子在视频里和他约好，腊月二十九要来开车接他回家，这是夫妻结婚后第一次一起过年。
刘才添的宿舍早就被家人清理干净，唯一留在窗台上的一瓶曲别针，是他的“管家”认证。
一进入中队，采购、报账、会议记录、工作材料成了他主动揽下的“课外作业”。玻璃瓶里用来整理报表、材料的曲别针，被用掉了三分之二。“房间里脸盆坏了、水管漏了都是跟添哥讲。”同事黄华说。
值班岗亭里有两个休息铺位，刘才添会提醒给值班同事换厚被子；教新同事画事故现场图，哪怕晚上回了宿舍也是有求必应；得知黄华2018年12月30日结婚，刘才添说要替他值那几天的班。
刘才添的父亲刘贤王说，才添从小如此。小学三年级交代小才添买菜，他把一半的钱给了路边乞讨的残疾人。上大学时，刘才添参加青年志愿者协会，“晚上还会给附近小学的留守儿童义务辅导功课”。
说话间，马路上嘈杂的车流和鸣笛声从半开着的窗户钻进来，有时会盖过人声。
出事的前几天，福银高速公路闽赣省际路段突发大雾，司机丁德先滞留在闽赣省际收费站一个多小时。已经在闽赣线上跑了8年长途大巴的丁德先认识刘才添也有好几年，一直叫他“小鬼”。看刘才添巡逻走过来，丁德先发牢骚问什么时候能走，自己饿得胃痛，刘才添接着调了头，回来时端着一碗泡好的方便面。
刘才添有5个警察人偶模型，被小心地包在盒子里。
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收集的，他也很少拿出来展示。搬家的时候，父亲说没用要丢掉，他执意带到了新房。直到女儿出生，他才舍得拿出两个，给女儿做玩具。
刘才添的“警察梦”就像他珍藏的人偶，不知什么时候就埋下了种子。
刘贤王说，他年轻时做过一段时间森林检疫的执法工作。当时只有五六岁的小才添，经常把爸爸的大盖帽扣到小脑袋上，拿着玩具枪扮演警察抓坏人。电视剧演公安干警保护一方平安的故事，他就指着说“我以后也要当警察”。
高考结束，刘才添立马参加了警察学院的体能测试，长跑却不合格。在父亲的劝说下，报考了师范专业。成为师范生并没有打消他做警察的念头，从大学舍友到中队同事的钱智刚说，上大学时，他每天早晨六点都会先去操场跑几圈，回来再跟大家一起去吃饭上课，“1000米考核前，他都是腿上绑着沙袋练习”。刘才添曾告诉他，这都是在为参加警察体能测试做准备。
说得多了，钱智刚也被打动。2012年4月，两人一起报考了公安局，结果双双落榜。9月，当地秋季公务员招考，两人又约好一起报名。听说这次家乡的森林公安有报考职位，父亲曾让他报得离家近些，但刘才添还是报考了350公里外的南平高速交警支队。“他偏要去那么远的地方，说趁年轻多锻炼。”那是父亲记忆里与刘才添仅有的几次争执。
最终，刘才添以笔试、面试双第一的成绩被录取。“如果还考不上，他说要去当兵。”刘才添的母亲说。
2018年12月30日中午，当地气象台发布降温提醒。下午，雨雪如期而至，气温降至零度以下，路面出现结冰。二中队配合高速公路养护部门每两个小时进行一次抛撒融雪剂作业。
二中队负责的上村隧道，是省际路段的制高点，通过隧道后的上村大桥，路面开始向下倾斜，这是整个辖区路段中最危险的区域。这里的气候向来异常，天气预报很少起作用。“常常进隧道前晴空万里，出了隧道就雾气弥漫。”罗文魁说。
31日凌晨时分，气温骤降至零下5摄氏度，道路结冰愈加严重。接到命令后，正在值班的刘才添与搭档协警傅政驾车从中队驻地出发，护送道路养护人员铺撒融雪剂。令人始料未及的是，这竟是在闽赣省际卡口坚守了5年多的刘才添生命中最后一次执行任务。
警车在黑沉的夜幕里跟随工程车缓行，从车内向外望去，昏黄的灯光刺入白茫茫的雾气，路两旁连绵的山峦只有轮廓隐约可见，一切都与平常别无二致。行至上村大桥路段，工程车的一个急刹车引起了刘才添的警觉，他立即指挥傅政在应急车道停车，并下车察看。
只见一辆重型半挂牵引车抛锚在路上，占用了大部分的车道。车主王早平夫妇站在行车道上，拿着开了闪光灯的手机不停挥舞。当时行车道被阻、两人站在高速公路上十分危险。来不及向中队报告，刘才添马上停车。傅政按照指挥，到道路后方上村隧道出口方向警戒，刘才添把反光锥筒摆放到牵引车的后方，转头问两人有没有受伤。
“车轮打滑得厉害难以控制，车子撞到了路边护栏，当时就动不了了。”司机王早平回忆说，“刘警官确认我和妻子没有受伤之后，从警车拿出反光锥筒和指挥棒布控，还提醒我们要靠路边站，注意安全。”
刘才添话音刚落，傅政还没跑到警戒点，危险就在刹那间到来了：一辆驶来的重型半挂车突然打滑失控，急速冲了过来。站在路边的夫妇俩蒙在了原地。“危险，快跑！危险，快跑！”刘才添见状高声大喊着，电光石火之间，他做出了舍生忘死的英勇抉择，奋力推开王早平，王早平抓住妻子，下意识往前跑。然而，不到两米的距离，来不及躲闪的刘才添自己却因躲闪不及，被33.7吨重的失控货车撞击挤压到水泥护栏上，当场牺牲。
十几分钟后，货车挪开，队员们赶来，把刘才添小心地抱了出来。抢救时，他身上还贴着好几个“暖宝宝”。
2018年的最后一个凌晨，28岁的刘才添把短暂的人生定格在了最美好的青春年华，也把自己永远留在了这条他用生命守护的高速公路上。
回忆起与刘才添生前交往的点点滴滴，不少人顿时哽咽。客车司机徐圣友说，“有一次车在高速上发生故障抛锚，他开车赶来把十多位旅客分批运到服务区”；食堂厨师李小英说，“中队每天的菜谱都是他定，他走了之后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同事黄华说，“他出事那天本来是我值班，因为我在准备婚礼，他主动提出代我值班，没想到……”
“在刘才添的心中有一个‘警察梦’，因为有梦，所以甘于奉献、无怨坚守。”林集然说。
二中队指导员叶振宇说；“刘才添2013年入警时就来到这里，尽管面临气候复杂多变、生活枯燥乏味、工作任务繁重等考验，但他毫无怨言、默默坚守，一干就是5年多，身边的同事换了一拨又一拨，他成为中队资历最老的交警。”
刘才添入警时的同事俞有忠还记得，“为了练好画事故现场图这个基本功，大学读文科的刘才添不厌其烦地临摹、练习，一张图可以画十几遍甚至几十遍；为了尽快熟悉路况，他日常巡查时带着笔记本记录，没过多久，只要随便说出一辖区路段的一个点位，他马上就能反映出直弯道、上下坡等地理特点。”
钱智刚说，“他对警察职业的执念和信仰，激励着他在追梦的路上从不停歇。”
“他入警第一年、新婚第一年的春节，都是在值班岗位上一个人度过，入警5年来只在泉州德化老家过了两个春节。”刘才添的父亲刘贤王老泪纵横，“家里人劝他回德化工作，这样也能照顾才1岁大的女儿，但他坚持不愿意脱下警服，他说‘我热爱警察岗位，条件艰苦一点我忍得住’。”
翻开刘才添的微信朋友圈，绝大多数内容都与高速交警工作相关，但他所分享的“我若能，为这光辉使命，穷尽一生追寻，多年后，待到长眠时分，我心亦能安宁”短暂文字一语成谶，斯人已逝，令人潸然泪下。
追悼会上，很多往返于闽赣高速公路的司机默默站在了殡仪馆门口，丁德先带上信封，装着那碗泡面钱。
刘才添用自己的生命挽救了群众的生命，他无愧于“平凡的英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