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中美在解决朝核问题上有共同利益
苏联的解体使中美失去了冷战期间进行安全合作的最大公约数。随着中国的发展壮大,中美之间所谓的结构性矛盾凸显。虽然双方在政治、经济、文化、科技等领域有着广泛的合作,但在安全层面,特别是亚太地区的安全合作相对有限。2001年9·11恐怖袭击事件成为冷战结束后中美安全合作的第一个契机,但毕竟这是双方在非传统安全领域的安全合作。
在朝核问题上,实现朝鲜半岛无核化是中美双方的共同利益,这也构成双方进行安全合作的重要基础。作为当今国际秩序的主要塑造者和主导者,维护核不扩散体系的完整是美国维护其主导的世界秩序的重要方面,防扩散成为美国应对朝核问题的重要考量。而出于维护朝鲜半岛无核化、防止东亚地区出现“核多米诺骨牌”效应、维护地区稳定并加强中美关系等多重因素的考虑,2003年第二次朝核危机凸显之时,中国转变了思路,在朝核问题上从“旁观者”转变为“参与者”。中国积极推动并促成美朝对话,并着力构建解决朝核问题的多边机制。从三方会谈到六方会谈,中国积极推动朝核问题的外交解决。作为六方会谈的主席国,中国积极居间调停,劝和促谈,推动朝核问题朝着解决的方向发展。为推动朝核问题的一揽子综合解决,2007年中国推动在六方会谈框架下,成立包括美朝、日朝、无核化、能源及东北亚和平安全机制五个工作组。六方会谈一度达成9·19共同声明和2·13落实行动文件等重要文件,有效管控了朝核形势,并为实现朝鲜半岛无核化带来曙光。虽然实现朝鲜半岛无核化的道路上不时出现诸多挫折,但在有关各方的共同努力下,朝核问题基本稳定在对话解决的轨道上。在朝核问题出现困难的情况下,中美协调配合,妥善应对,稳定了地区局势,显示了中美之间的战略协作,推动了双边安全关系的发展,最终也有利于中美合作伙伴关系的深化。中国在朝核问题上的积极态度成为美国界定中国“负责任大国”的重要标杆。
维护朝鲜半岛的和平与稳定成为中美安全合作的应有之义。由于地缘位置、历史情感等因素,中国在朝核问题上的目标是多元的。对中国而言,除了朝鲜半岛无核化这一终极目标外,确保朝鲜半岛的和平与稳定是解决朝核问题时必须遵循的一个重要原则。这个原则衍生出诸多中国在解决朝核问题时必须考虑的因素,即中朝边境的稳定与安宁,中国国内建设的周边环境的稳定,中国在朝鲜半岛战略利益须得到保证等。同时,基于中朝关系的特殊性,中国在应对朝核问题时必须兼顾软硬的平衡。中国认为,任何实现朝鲜无核化的方式都不应危害地区的和平与稳定。在一定程度上,这种思维与美国是一致的。美国虽本土远离东北亚,作为朝鲜近邻的日本和韩国则是美国在亚洲的重要盟友,保证盟友的安全是美国的重要安全承诺,是影响美国全球领导地位的一个重要评判标准。美国虽然暂时不必担心朝核威胁对其本土安全的直接外溢效应,却不得不考虑到对盟友日本及韩国的影响。再加上东亚对美国经济的重要性,使得维护朝鲜半岛的和平与稳定同样成为美国解决朝鲜问题时的一条标准。这种利益的契合使得中美双方在应对朝核问题时多了一个利益契合点。中美在应对朝核问题时,在维护半岛的和平与稳定问题上进行了良好的合作。
防止中美在朝鲜半岛陷入新的对峙也是中美合作应对朝核问题要考虑的因素。由于历史等原因,中美在朝鲜半岛都拥有各自的战略利益。由于《中朝友好合作互助条约》依然有效,中国与朝鲜从法律上仍保持同盟关系。而美韩同盟则在新的时期逐步升级。虽然中朝关系无法与美韩同盟关系相提并论,但理论上讲,中国对朝鲜、美国对韩国都有条约上的义务,这种特殊局面使中美对朝鲜半岛南北关系具有特别的关切。中美实现关系正常化已四十多年,两国已经不再是冷战时期的敌对关系。但在朝鲜半岛这个冷战的活化石问题上,由于冷战的遗迹尚未铲除,两国都存在被动卷入朝鲜半岛南北冲突的风险。在朝核问题激化朝鲜半岛矛盾的情况下,防止因朝鲜半岛南北双方冲突或者战争而被迫卷入、形成中美对峙也是中美在处理朝核问题时的一个考量。特别是在2010年朝鲜半岛南北双方发生天安舰事件、延坪岛炮击事件的紧张对立后,防止南北双方在黄海发生军事对峙或严重冲突成为中美安全合作的一个重要议题。中美加大沟通力度,推动南北构建危机管控机制,通过各自渠道和方式劝说并约束南北双方,防止了局势的进一步恶化。
二、安全利益优先次序不同影响中美安全合作
虽然总体上,中美在朝核问题上拥有共同利益,然而,中美在朝核问题上的利益排序并不一致。随着朝核问题的深入,中美双方在朝核问题上的分歧开始显现,这在一定程度上引发了中美彼此新的战略猜疑,从而影响到包括朝核问题在内的安全合作。
对中国而言,在朝核问题上,实现朝鲜半岛无核化与维护朝鲜半岛的和平稳定这两大目标即便没有先后之分,也起码是平行的政策目标。在一定时期内,周边的和平与稳定对中国似乎更加重要而处于优先位置。防止朝鲜因外部压力陷入混乱进而影响中国的建设与稳定成为中国不得不考虑的问题。这种顾虑一定程度上限制了中国对朝鲜的所谓能力杠杆的实际效果。而这与美国在处理朝核问题时夹带的“政权更迭”的企图有着根本冲突。对于中国在“硬对”朝鲜时的“不合作”,美国的不满与日俱增,甚至有一些偏激观点认为中国在利用朝鲜拥核牵制美国。尤其是当朝核问题遇到挫折时,美国的这种猜疑心理就更加严重,认为中国并不愿意真正帮助美国实现朝鲜半岛无核化,甚至认为中国成为朝鲜的保护伞,中国成为朝鲜半岛无核化道路上的障碍。这种猜忌削弱了中美进行安全合作的动力。
而美国在朝核问题上“另起炉灶”也冲击了中国的努力。美国一度认为,中国对朝鲜拥有强大的政治和经济杠杆,应迫使中国压制朝鲜放弃核武器。随着朝核问题久拖不决,美国对寄希望于中国合作解决朝核问题的耐心逐渐减少。美国开始认为,中国将维持朝鲜政权的稳定置于实现朝鲜半岛无核化目标之上,中国并不愿意向朝鲜施加实质性压力。中国反对制裁、呼吁对话解决问题的方式被美国认为是中国“不情愿”配合美国的表现,美国甚至动辄以“中国责任论”来指责中国。特别是,在朝鲜半岛冷战结构尚未打破的情况下,美国转而加强与日韩的同盟关系,打造美日韩三边机制应对朝核问题,通过寻求自身及盟友绝对安全的方式迫使朝鲜弃核的做法,使半岛军事战略平衡进一步失衡,刺激朝鲜发展军备的欲望,从而削弱了中国在朝鲜问题上的积极作用,也对中国造成新的安全压力。
美国在对待朝鲜政权问题上意图的不确定性引起中国顾虑。一直以来,美国将政权更迭作为其对朝政策的目标,这成为朝鲜与美国敌对的最根本原因。小布什政府时期,美国曾将朝鲜列为“邪恶轴心”国家,极大地刺激朝鲜,美朝的敌对一度达到顶点。在朝核问题凸显的背景下,美国逐步将对朝政权更迭目标调整为“行为转变”,以降低朝鲜的不安全感,寻求朝鲜放弃核武器。但由于朝鲜半岛和平机制并未建立,美朝严重缺乏互信,中国对美国试图借机对朝鲜进行政权更迭的图谋也比较担忧,担心美国对朝鲜政权更迭可能会引发地区混乱,影响中国稳定与安全。在冷战思维指引下,美国持续加强在东北亚和朝鲜半岛的军事存在的做法强化了中国这种担忧。
中美之间的结构性矛盾并未因双方在朝核问题上的合作而缓解。美国强势重返亚洲,插手中国与周边国家的领土、领海纠纷,激化冷战时期隐藏的矛盾,对中国构成强大的战略压力。无论从历史还是从当前来看,美国在亚太的战略安排,特别是美国的同盟体系,给中国构成巨大的战略压力,这使中国在东亚或东北亚的战略态势中处于劣势地位。朝核问题凸显之后,中国本希望通过在朝核问题上的合作改变该地区冷战色彩太过浓厚的结构,试图通过多边安全合作塑造新型的安全关系,为东北亚地区稳定奠定基础。但美国以威慑朝鲜为借口,借题发挥,在中国周边频繁军演,美国航母屡次进入黄海等行为引发中国的忧虑。2012年美国以应对朝鲜导弹威胁为借口,加紧拓展东亚导弹防御系统,并在日本和菲律宾部署X波段雷达,拉拢韩国加入反导体系,已经远远超出了应对朝鲜威胁的范畴,增加了美国对中国安全的压力,加深了中国对美国真实意图的疑虑。虽然美国多次声称,其针对的目标并非中国,但其做法在加大亚太战略不平衡的同时,加剧了中美关系的不稳定性,严重挫伤中国在安全问题上的合作积极性,给未来中美安全关系带来隐患。
三、破解中美在朝核问题上安全困局势在必行
第一,理性看待认知和利益分歧,妥善管控合作风险。必须承认,无论是朝鲜无核化、朝鲜半岛的核安全,还是朝鲜半岛未来安排问题,都离不开中美的合作。中美双方应在既有共同利益的基础上加强协调与合作,共同推进实现上述目标。但中美的战略互疑影响到双方在包括朝核问题在内的地区安全问题上的合作,而在朝核问题合作上的不顺畅进一步加深了双方的疑虑。双方的利益不匹配、期望落差及合作中的一些不顺畅致使双方对彼此产生怨隙,并导致恶性循环。双方应努力消除猜忌和疑虑,建立有效的战略信任,打破恶性循环。另外,中美在朝核问题上的利益关切点有所不同,势必导致双方合作的局限性。为更好地进行合作,双方应求同存异,正确理解并尊重彼此的利益关切和优先次序,纠正期望落差,努力在中国的周边安全利益与美国的同盟安全义务之间找到平衡,在无核化与地区稳定之间找到平衡。美国应理解中国在朝鲜半岛的特殊地位,尊重中国在半岛的利益,理解中国处理朝核问题的方式。中国也要理解美国对朝核问题的关切,共同推动朝核问题解决。
第二,积极应对朝核危机,共同推动半岛无核化进程。推动实现朝鲜半岛无核化符合中美双方共同利益。中国一贯反对朝鲜拥有核武器,呼吁通过对话方式解决问题。2012年朝鲜发射卫星后,美朝2·29协议夭折,国际原子能机构(IAEA)重返宁边受阻,朝鲜核谈判再度陷入僵局。中国坚决反对朝鲜进行导弹试验及核试验,数次敦促朝鲜不要采取激化矛盾的行动。美国应配合中国的努力,不刺激朝鲜,避免导致局势恶化。朝鲜坚持拥核,但也有改善与美国关系的强烈愿望。中国鼓励美朝回到对话轨道,希望能重新激活2.29协议,降低朝鲜进行新的核试验或导弹试验的欲望和冲动。六方会谈是实现无核化的重要平台,也是管控朝核局势的重要工具,中美应积极合作,为早日重启六方会谈创造条件。中美应缓和半岛局势,营造对话而不是对抗的氛围,引导朝鲜内外政策向更加积极的方向演变。
第三,联合对朝鲜半岛局势进行危机管理,共同维护地区总体稳定。朝韩对峙由来已久。2010年以来,南北关系持续紧张,天安舰事件、延坪岛事件导致南北双方出现严重对立。2012年底,朝鲜半岛南北双方心理战、导弹战硝烟四起,火药味浓厚,双方误判、擦枪走火的可能性不能排除。也正是对这种严重对峙的担心,促使奥巴马政府放弃所谓的对朝鲜战略忍耐政策,寻求与朝鲜对话,管控危机。中美应发挥各自影响,妥善约束南北双方保持克制,推动南北关系走向缓和。美国应注意维持半岛的军事与战略平衡,避免引发半岛乃至地区新的军备竞赛。美韩签署新导弹协议及推出联合核威慑战略,拉拢日韩建立导弹防御系统等做法只会刺激朝鲜,无助于南北关系缓和,也不利于朝核问题的解决及地区稳定。中美应加强危机管理的沟通与协调,共同维护半岛及地区的稳定。
第四,推动朝鲜半岛停战协定向和平机制转换,共同构建半岛和平机制和东北亚安全机制。朝核问题及半岛紧张局势凸显了朝鲜半岛停战协定向和平机制转换,以及早日构建东北亚安全机制的必要性和紧迫性。在朝鲜在拥核道路上越走越远的背景下,单纯的核谈判已经无法解决朝核问题,必须综合考虑朝鲜问题,将构建朝鲜半岛和平机制谈判纳入到朝核谈判的议程上来。作为朝鲜战争的重要当事方,中美应积极协调并启动有关问题的协商,通过一揽子谈判解决朝核问题。中美之间如何进行合作以及开展何种合作,将决定朝鲜半岛未来的走向。中美应从长远出发,以合作安全为基础,以共同安全为理念,打破冷战时代的地区格局,打造新型的地区安全关系,方能构建朝鲜半岛及东北亚安全机制,为东北亚地区带来长治久安。
第五,加强互信机制建设,消除战略猜疑的负面影响。构建互信是一个长期的过程,朝核问题的合作应当是一个很好的起点。在朝鲜半岛乃至东北亚地区安全问题上,美国应改变通过组建同盟体系寻求绝对安全的思维,在对朝鲜做出安全保证、消除其不安全感的同时,美国应在朝鲜半岛驻军等事关中国安全利益的问题上对中国做出承诺,缓解中国的战略压力,为中美在朝鲜半岛乃至东北亚地区安全合作奠定良好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