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30日，正当我在印度进行生态环境考察期间，手机传来一则短信：三峡库区范围内的湖北秭归县发生4.7级地震，震源深度5000米。
同行考察的横断山研究会首席科学家杨勇说：秭归的地震再一次提醒我们，人为大规模改变水资源布局和自然流态存在重大的生态隐忧，至今中国的水电建设仍没有从2008年汶川地震的阴影中走出来，当地的次生灾害接连不断。
秭归县为屈原故里，战国时期的屈原自沉汨罗江，如今秭归整个旧城早已沉没于水库库底，从一人自戕到山川殒命，中国的诸多大江大河发育之地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大变局。
在与印度当地知识界沟通的时候，杨勇对当地同侪提到雅鲁藏布江正酝酿着11级的水电开发浪潮，利用雅鲁藏布江大拐弯所积聚的巨大势能和水能，大批水电项目即将（或已经）上马，总装机容量达到6000万千瓦，西藏现有水电消耗为700万千瓦，大批水电都将外送至对能源有巨量消耗的中国发达地区。
这种水电开发格局时常被国际媒体理解为中国引发的“水电开发魔咒”：水电开发不仅是水库建造地的“自然形变”——山体隧道、水体截留、巨体量水坝、工程型公路和基础设施配套、城镇化和能源消耗形态的彻底改变等，它带来的所有影响都是全流域，乃至全地球的影响。
作为对地球气候影响起到关键作用的青藏高原和喜马拉雅地区，它仍然是人类认知非常有限的区域，这一区域在地质化学、冰川学、大气化学、生态学、地震学、人类学、地理学、古生物学等多领域的巨大潜在“知识能量”远没有发挥出来。但是就在这种诸多未知基础上，人类已经决定把常规性河流建坝的知识，应用到异常复杂多变的喜马拉雅和雅鲁藏布区域。
杨勇提到另一个重要事实，作为水能富集的雅鲁藏布江，在印度被称为布拉马普特拉河，当它从崇山峻岭流出，跨越大陆性冰川进入海洋性冰川的阈限之际，它的水补给情况发生重大变化。在雅鲁藏布江中国境内的奴下站地段，多年平均径流量1890立方米每秒，多年平均径流量606亿立方米，等到进入印度控制区，尤其是流到受海洋季风气候影响的孟加拉湾河口区域，多年平均径流量1万9300立方米每秒，多年平均年径流量1万6000亿立方米。也就是说，相比较布拉马普特拉河河段的巨量径流，保护雅鲁藏布江从一开始就应该是全流域的整体设计、协调和统筹。
在印度方面，民间和政府的水电开发设计达到168个水电大坝之多，总量5万7000兆瓦，如果这些水坝都被建成，将成为中印争坝的“死亡游戏”和“轮盘赌”。对此印度退休少将维诺德（Vinod Saighal）认为，中印因为政治方面的障碍，使得许多针对喜马拉雅和雅鲁藏布—布拉马普特拉河的联合科考及可行性开发研究无法进行，而两国本应该建立一个基于长远共同利益的千年平衡。
“要知道历史上，中国人眼里的印度就是西天，我们两国之间具有非常深厚的文化情感和彼此认同，不应该在现代的发展至上时代变成零和博弈。”维诺德在印度的一次私人谈话中对我说道。
在一次由尼赫鲁大学、中国科学院水资源研究中心、印度非暴力选择基金会、斯德哥尔摩大学等多家机构的圆桌讨论中，独立智库自然力研究院和横断山研究会的负责人提出另一个超越零和博弈的知识融合计划。
该计划主要倡导针对喜马拉雅等山川河源地区及中下游地区进行跨学科联合科考，建立基于水话题的喜马拉雅顶尖高校水研究联盟，甚至在水源地建立实体型的一流研究型大学，同时通过独立、非党派、国际合作的方式，在水源地或中下游地带召开轮值“水峰会”，基于原创前沿科学研究，与民间机构、政府、企业、高校等共同制定全流域和跨经济区的水开发和生活方式知识解决方案。将水竞争和水资源短缺放到全球气候变化和资源环境危机的背景下考虑，而非简单关注一个具体族群、生态圈、文化带的存亡，探讨更为综合性和建设性的全息视角。对于因河流流经发达区域的经济增长方式、生活方式、能源利用模式失当所造成的不必要水电需求，应该从需求、认知模式、经济形态和结构方面进行重新设计，甚至可以通过“国际水银行”的方式来管理水储蓄、水信贷、水融资、水发展等刚性社会需求。
在西藏的民间和印度的知识界，有一种关于水、资源、环境、人的表述颇具新意，我将其大意翻译为：世为容器，载万物以宏量，事人以宽仁，我辈当慎行以报之，因为器若不存，人将安在。
此次印度考察行进至此，最深的体会是对于喜马拉雅、横断山、雅鲁藏布江等山川自然风物原生之地，必须看到运命的远处，看到这些区域的人群基于水的福祉共同体（aqua-commonwealth）。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