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元,作为一种新生的超国家货币,从1999年1月1日正式宣告诞生起,已强劲运行了15个春秋。若按人类年龄来算,今天的欧元恰值花季,但历史告诉我们,欧元在这15年中过得并不怎么轻松。在为债务危机所困扰的这几年,不仅时有要求复辟旧币的声音出现,而且“欧元崩盘”的论调更如巫师的咒语一样,甚嚣尘上。
欧元真的会崩盘吗?欧元未来的命运会怎样?知道过去,才会懂得现在,才有可能对未来作出合乎历史逻辑的预判。重温一下欧元诞生的历史和其15年来对战后欧洲联合进程所形成的影响,或许能帮助我们更好地认知与把握欧元今天所面临的问题,客观定位欧元之于战后欧洲联合及其未来的意义,研判其未来可能的命运。
欧洲人长期渴望消弭战争、获得永久和平,而欧元正是战后欧洲深度联合、特别是经济实现高度一体化的产物。
自15世纪以来,随着现代民族国家的出现和随后现代民族国家体系的确立,欧洲彻底分裂了。明确的领土疆界、独立的国家主权、诸多的民族语言、各种自成一体的货币、国家利益至上等,逐渐超越了宗教与文化因素的影响,成为此后欧洲历史发展的主导元素。它们在增强欧洲各国国民的国家认同的同时,也在制度上确定了欧洲的分裂。欧洲的分裂,给欧洲人带来了连绵不休的战争与杀戮。欧洲人渴望欧洲的统一,消弭战争,实现永久和平。
二战后开始的欧洲联合,开启了欧洲统一的大幕。自经济领域入手的联合,开创出一种不同以往但切实可行的欧洲联合模式,为欧洲带来了战后60余年的“统一下的和平”。经过几代人的努力,战后欧洲联合已从最初的煤钢联营6国,发展到今天的欧盟28国;从最初仅限于煤钢领域的联合,发展到今天欧洲统一大市场的建立与统一大市场内商品、服务、人员和资本的“四大流通”;从最初只是经济领域的联合,发展到今天欧盟司法与内务合作、共同安全与外交政策的初步形成。今天的欧盟,已成为一个以经济领域的高度联合为基础、向高层政治领域联合不断进军的世界上一体化程度最高的地区。经济的高度一体化和单一市场的建立,促生了欧元的诞生。欧元的诞生,既是对战后欧洲经济领域高度一体化的一种制度确认与巩固,又是欧洲一体化向政治领域不断深化的助推器。
欧元的出现,不单单是一个重大经济事件,更是一个影响深远的政治事件和文化事件。
在经济领域,作为一种强势货币的欧元已将18个欧盟正式成员国和其治下的3亿余人口整合成为一个相互间紧密联系、高度依赖、具有强大国际竞争力的区域经济体,这既增强了欧元区诸国的国际影响力,又为欧洲赢得了巨大的整体利益。对欧盟内部而言,欧元的使用进一步推动和便利了统一大市场内的“四大流通”,对减少流通费用,降低经济成本,实现欧元区范围内各种经济资源的整体性优化配置发挥了重大的作用。
在政治层面,欧元的出现强有力地推动了欧元区各成员国相关政策层面的“欧盟化”和欧盟层面的相关政治制度设计与安排。首先,欧元诞生后,欧洲中央银行取代各成员国的中央银行,成为欧元区共同货币政策的制定者,使原来归各成员国独享的货币主权“欧盟化”,实现了欧元区各成员国货币政策的一体化。此次债务危机中所暴露出的共同货币政策先行与共同财政政策缺失间的深刻矛盾,则使建立更为紧密的政治联盟与共同财政政策提上了战后欧洲联合的议事日程。其次,统一大市场内的“四大流通”强化了欧元区内的市场竞争,商品、服务、人员和资本遵循市场法则流动,促使各国不得不加大税收、工资待遇、社会福利制度等领域的改革力度,加快这些领域标准的“欧盟化”,缩小自己与其他成员国间的显著差异,以吸引更多的人才和投资。
在文化层面,欧元的使用创造出一种超国家的货币文化,成为促进欧洲团结的强有力的文化工具。相较于传统的国家货币的历史及其文化而言,欧元更是一种全新的创造。它既是在创造一种全新的超国家交易凭证,又是在建构一种反映欧洲一体的崭新货币文化。例如,在对其进行命名时,欧元设计者即努力避免欧洲已有货币名字的影响,直接、简单、明了地以在所有欧洲语言中发音一样的Europe的前缀Euro为之命名。它寓意明显而深刻,即欧洲原本就是一个有着同一文明根基的文明体,欧元的使用将给“一体”的欧洲带来稳定、团结、繁荣与光明。这些意义在欧洲人对欧元的讨论、认知、接受与使用过程中被不断地强化并酝酿发酵,结果是欧洲人的共同身份认同越来越强,民族国家的疆界与国别概念越来越淡化。
总之,正如越来越多的人所认识到的那样,欧元之于欧洲的意义,不仅在于它是战后欧洲联合进程中的一块里程碑,更是战后欧洲经济和政治一体化的象征,对未来欧洲的稳定、和平与繁荣至为重要,影响深远。
危机暴露欧元设计缺陷
欧元是一种制度安排设计,同其他欧洲一体化成果一样,都是战后欧洲联合过程中多方利益博弈的结果。它既体现了战后欧洲历史发展中的统一趋势,也暴露出战后的欧洲联合并非“全欧一致”的结果:欧洲一体化过程中存在着不同观点甚至巨大利益分歧。
为避免出现分歧,在财政联盟和政治联盟缺失的情况下,欧元设计者建立起单独的货币联盟,使欧洲单一货币体系缺少必要的政策与制度配套支撑与保障。欧元区各成员国虽有着统一的货币与货币政策,但没有统一的财政政策对其经济发展情况进行有效地监管与约束。结果,经济发展上的不平衡,使各成员国在经济发展标准上各行一套,财政政策上各行其是。为驱动经济增长,一些国家过度使用主权信用,大规模发行国债,致使其负债过度,经济增长十分脆弱。一旦其国家主权信用被降级,则危机不可避免。主权债务危机在几个欧元区国家的爆发与持续得不到解决,将欧元推向了舆论的风口浪尖。
“欧元崩盘”论过于悲观
欧元的诞生,有它的历史“逻各斯”。今天欧元区遇到的诸多问题并不完全是因欧元而起,如默克尔所言,“我们面对的这场信任危机、主权债务危机,是四五十年积累而成的”。欧元作为一种问题解决方案与制度安排创新,在解决了一些问题的同时,也带来了更多有关一体化的问题。但这些问题并不会成为欧元“崩盘”、欧元区解体的根本诱因,它只会引发欧盟的“全面改变”,深化联合,为欧元创造一个更为良好的运行环境。
“欧元崩盘”论,单纯从经济理论层面来说或许有一定的可能性,但真正变成现实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它或许只是经济学精英们的一种专业性悲观与焦虑。因为除作为一种经济交易凭证之外,欧元还被赋予了太多太多的非经济意义,人们将其与战后欧洲的全面联合、欧洲的未来整体命运紧密地联系在一起,被看作战后欧洲联合的重大标志。欧洲的政治家们清楚地知道,欧元的存亡,关系着欧洲的未来命运,意义重大。欧元的崩盘,可能会成为导致欧元区甚或欧盟解体的第一张倒掉的多米诺骨牌,影响甚大,后果难料。欧洲甚或全球都有可能因此而陷入巨大的混乱甚或战争灾难。因此,如欧洲改革研究中心主任查尔斯·格兰特所言,欧洲人“必须保住欧元,否则对政治经济造成的影响难以想象,这是底线”。
从现实发展来看,尽管欧债危机给欧洲单一货币体系带来巨大冲击,让世人对欧元区与欧元的未来表示担忧,但欧洲人对欧元仍表现出巨大信心。斯洛伐克、爱沙尼亚、拉脱维亚三国仍为欧元在危机中所表现出的强劲与稳定所吸引,迎难而进,毅然地加入欧元区。在它们看来,成为欧元区的一员,不仅能为其经济发展带来稳定的价格、更有竞争力的市场、单一的欧元支付体系、更多的跨境贸易等诸多现实利益和积极影响,还将使其在未来能够依托联合的欧洲,实现经济的持续繁荣与政治上的长治久安。
但是,这并不必然意味着欧元的未来会一路凯歌。欧元是战后欧洲联合的产物,它的未来更多地取决于欧洲各国对欧洲未来的共识,取决于欧洲财政联盟与政治联盟建立的进展情况,取决于各成员国为之所愿意做出的主权分割与让渡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