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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美关系:力量失衡下的相互角力

金融危机爆发以来,国际战略格局进一步调整,大国关系加速演变。在国际关系行为体不断增多、全球议事日程日益复杂的当下,传统大国关系在国际事务中的影响明显下降。目前,俄美关系已难以像冷战时期的苏美关系那样对国际战略格局产生全面而决定性的影响,但仍在诸多因素影响下不断演进,并经常表现出意料之外的“戏剧性”。近年来,俄美关系不仅未能延续梅德韦杰夫和奥巴马首任时期的“重启”势头,反而随着普京重返克里姆林宫而再次“趋冷”。俄美在对方对外议事日程中的重要性都在下降,两国相互关注度正在降低。与此同时,双方的战略力量对比加速失衡,但两国在政治、安全以及地缘政治领域的角力仍在激烈进行之中。

战略平衡:不在同一水平线的较量

尽管苏联解体已经20余年,但俄美关系目前仍在很大程度上延续苏美关系的内涵。两国社会制度与意识形态的对立虽已大大弱化,但围绕军事战略平衡的较量仍是俄美关系的核心内容。在美国看来,俄罗斯仍是世界上唯一能在数分钟内完全将其摧毁的国家,因此其对俄政策重点是确保俄战略核武库不对美国家安全构成威胁,并避免俄核技术、核材料和导弹技术流失和扩散;而俄则认为与美保持战略平衡是维系其大国地位的重要手段,因此对美政策目标很大程度上集中于确保既有的战略平衡不被打破。

苏联解体以来,俄美围绕《第二阶段削减进攻性战略武器条约》的签署与废止、美国退出《反导条约》和部署导弹防御系统等问题不断较量,同时也在核军控和核安全合作方面取得显著进展。在核军控方面,梅德韦杰夫与奥巴马2010年4月签署的《第三阶段削减进攻性战略武器条约》(《布拉格条约》)确立了俄美在核战略领域的新关系。双方在共同削减核武库的同时维系了核战略平衡。不少俄战略界人士将此视为俄美关系“重启”的最重要成果。

然而,世界新军事变革已经超越了以“相互确保摧毁”为核心的核恐怖平衡时代。美国尽管面临军费压缩的困难,但已经在一系列领域引领世界新军事革命的浪潮并取得了重要进展:一是加紧打造“全球即时打击系统”,将提高远程常规快速打击能力作为其军力发展重点,试图依托遍布全球的前沿部署部队、空军远征力量和海军航母编队,在60分钟内对全球任何地方进行有效打击。二是加速开发并部署反导防御能力,试图实现攻防兼备的绝对安全。尽管俄竭力反对,但美仍在有条不紊地推进反导系统部署,其欧洲和亚太反导系统渐已成形。三是利用技术优势强化“网络战”能力。目前,网络空间已经成为世界战略竞争的新领域,而美军先知先觉,已实现了从作战武器、作战任务到力量部署的全球网络战布局。上述举措使美国在很大程度上抢占了世界军事制高点,为扩大21世纪的战略优势、确保霸权地位提供了“硬实力”支撑。

相比之下,俄罗斯军事战略及军队建设与美国的落差日益拉大。尽管俄2010—2020年军备更新计划拟投入7000多亿美元以实现军事装备的更新,但其军事战略却远远落后于世界新军事变革步伐。其一,俄军事建设的重点依然是发展“三位一体”战略核力量。无论是“北风之神”战略核潜艇列装,还是“亚尔斯”陆基洲际战略导弹的部署,其着力点仍是改善核武库。然而,在世界新军事变革的大背景下,战略核力量的意义已经大幅降低。其二,俄海军力量建设也日益落伍。俄未来海军建设的主轴在于确保有效海上核打击力量,同时完成近海防御作战任务。因此未来10年之内,俄将不建造5000吨以上的驱逐舰、护卫舰,仅仅保留一艘现役航母。除此之外,俄军工综合体的创新能力和制造能力更是令人担忧。

在实力对比差距拉大的背景下,俄美战略安全关系失衡。俄现在主要依靠核力量保卫自己,处于防守地位,其进攻能力远远落后于美国。因此,俄提出“相互确保安全”的新战略稳定概念,其核心思想是强调任何一方都不应相信自己能通过先发制人打击取得决定优势,从而不去谋求先发制人打击,而是认识到军事战略稳定应存在于广泛的军事——政治稳定条件之下。

美国不可能接受这样的战略稳定范式,其战略稳定概念坚持以“美国治下的和平”为核心,以保持美军事上的绝对优势为前提。美国拥有先发制人打击的强大能力,绝不可能放弃这种优势,尤其是在经济实力相对下降的今天,美国更不可能这样做。俄美战略力量失衡必然导致战略不稳定,并将产生全球性影响。

政治哲学迥异:相互角力频仍

俄美关系长期受到两国国内政治因素的强烈影响。冷战结束以来,俄虽不再是华盛顿的全球竞争者,但对许多俄罗斯人和美国人而言,对峙仍是两国关系的自然状态。奥巴马上任之初,极力主张“重启”美俄关系,梅德韦杰夫也投桃报李,因此双方在签署《第三阶段削减进攻性战略武器条约》、建立俄美总统委员会等方面一度取得一系列进展。但好景不长,在2012年俄总统大选期间,美以各种手段插手选举,阻挠普京重返克里姆林宫,引发其强烈反感。普京复任后,采取一系列措施抵御外部势力干预俄国内政治,努力维护国内稳定,与美展开了渗透和反渗透的激烈斗争。

美国对俄国内局势的干涉以及对俄的轻视,也令普京政权无法忍受。2012年12月,美国众参两院通过《马格尼茨基法案》并由奥巴马正式签署。根据该法案,美国决定将俄安全机关、警察部门及看守所的60多名官员列入黑名单,拒绝向其发放入境签证。对此,俄罗斯针锋相对,很快通过禁止美国公民领养俄罗斯儿童的《季马·雅科夫列夫法案》。

就在俄美因人权问题互不相让之际,“斯诺登事件”使俄美关系再起波澜。2013年7月,美国“棱镜门”事件的爆料者斯诺登逃亡莫斯科。普京顶住美国的巨大压力,宣布为斯诺登提供为期一年的临时避难。美国政界为此大为恼火,奥巴马宣布取消原定于9月在莫斯科举行的“普奥会”,并表示要重新审视和调整两国关系。“斯诺登事件”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俄美关系,但再次展现了俄敢于对美说“不”的勇气。更为重要的是,俄罗斯不仅掌握了美国情报机构进行“网络战”的核心机密,提升了自身的“网络战”能力,还通过批评美国的“窃听丑闻”站上道义制高点,甚至在一定程度上离间了美欧关系。

普京对“美国例外论”的批评彰显出俄美两国政治哲学的巨大差异。表面上,普京对“美国例外论”的批评代表了世界上许多人对美国的不满,但其背后则是另外一种“俄罗斯例外论”。在其千年历史中,俄一直坚定信奉自己的“例外论”。历史上,俄帝国基础是自认为与众不同的精神性、其“特殊道路”(既非西方也非东方的独特发展道路和价值观)以及“俄罗斯是第三罗马”(拜占廷帝国的继任者)的信念。有俄罗斯媒体认为,普京的“俄罗斯例外论”主要体现在其反美主义。普京下决心要把俄变成唯一能够顽强对抗美国的世界强国,包括运用其否决权挫败美国在联合国安理会的倡议。俄美围绕“例外论”的争执反映出两国在历史发展、政治理念、价值体系、国际战略等重大认识问题上的巨大差异。这也是导致俄美分歧不断的重要原因。

地缘政治:矛盾并未缓解

在苏联解体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美国仍把俄罗斯视为最重要的地缘政治对手,警惕其“帝国野心”及重新崛起成为美对俄政策的重要支点。一方面,美通过北约东扩消化冷战胜利成果,不断压缩俄地缘政治空间。通过两轮东扩,北约吸收了波罗的海三国、中东欧以及巴尔干半岛主要国家,在这些地区建立以北约为主导的政治与安全秩序,俄在这些地区的地缘政治影响几近丧失。另一方面,美又借“颜色革命”、“民主援助”等手段推动原苏联国家的“民主化进程”和对俄“离心倾向”,防止其重新被俄控制。尽管美在这方面曾一度得手,但俄罗斯与这些国家的传统经济与人文联系难以在短时间内消除,俄美在“后苏联空间”的攻守数度转换,一时胜负难分。

全球金融危机不仅冲击既有国际秩序和地区架构,也使俄美之间的地缘政治关系发生巨大变化。俄罗斯在金融危机中遭受严重冲击,2009年其经济跌幅无论是在“八国集团”还是在“金砖国家”中都是最大的,充分暴露出其经济结构的不可持续性和国家实力的脆弱性。与此相伴随的是,美国综合国力相对下降,中国成长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因此,近年来美国将中国视为最重要的战略对手,加速推进“亚太再平衡”战略,并一度试图“重启”美俄关系,以集中资源与精力处理亚太事务。但随着普京重返克里姆林宫并加紧推进欧亚一体化进程,美对俄“恢复帝国”的担忧再度上升,两国在一系列地缘政治问题上的较量再度升温。

与奥巴马第一任期不同的是,近年来,俄美围绕原苏联国家战略走向问题的争夺有增无减,只不过美由于内外问题缠身而更多地把欧盟推在前面,力图在北约暂时无法扩大的情况下,利用欧盟扩大西方在原苏联空间的影响。2013年11月28日,欧盟在“东部伙伴关系计划”维尔纽斯峰会上与摩尔多瓦、格鲁吉亚签订“联系国协定”,被俄视为与北约东扩一样“挖俄战略墙角”。在俄软硬兼施下,欧盟最主要的目标乌克兰在蜂会前一周宣布暂停签署“联系国协定”的准备工作,并宣布加强与俄的经济合作关系。对此,欧盟指责俄向乌施压,损害乌国家利益。2013年12月,乌克兰全国爆发的大规模抗议活动进一步激化俄美双方的地缘角逐。目前,乌克兰局势走向仍不明朗,但可以确定的是,美对乌克兰不会轻易放手。俄一些战略家天真地认为,所谓乌克兰具有影响俄罗斯与东欧未来的划时代地位的种种深思熟虑表态不过映射着故去的现实……各大玩家在乌克兰的利益都有限,而且实际上彼此间的利益也并不冲突。但以布热津斯基为代表的美国战略家异常清醒地认识到,乌克兰是欧亚棋盘上一个新的重要地带……没有乌克兰,俄罗斯就不再是一个欧亚帝国,丢掉乌克兰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因为这使俄国的地缘战略选择受到极大限制。

此外,叙利亚危机、伊朗核问题背后也始终伴随着俄美角逐的影子。叙利亚问题是2013年俄美外交博弈的主战场。俄一直反对以武力方式推翻巴沙尔政权,使叙沦为第二个利比亚。在奥巴马政府以叙政府使用化学武器为由叫嚣动武之际,俄提出“化武换和平”倡议,建议将叙化学武器置于国际管控之下,化解了叙利亚战争一触即发的紧张态势,赢得了国际社会的支持。可以说,在此轮中东地区影响力的争夺中,俄凭借其对叙利亚政府的不离不弃赢得口碑,并借机重返中东政治舞台,而美在叙利亚问题和伊核问题上的立场却引起了海湾阿拉伯国家不满,美国与埃及过渡政府的关系也面临危机,其在中东地区的影响力有所下降。但必须看到,俄在中东所取得的这些进展只是战术性的胜利。俄罗斯专家清醒地认识到:不能对俄未来在中东的前景抱过高期待。

结语

近两年来,俄美两国关系波澜起伏。表面上,俄美交恶与两国国内政治进程密切相关,但实际上,各自不同的大国思维和战略利益,双方在重大问题上的严重分歧才是俄美关系麻烦不断的主要原因。在对待国际事务上,美俄在理念上也存在根本性区别。美国要继续称霸世界,主张对外干涉,并动辄使用武力;俄罗斯则反对干涉他国内政,并力图借欧亚一体化成为“具有影响力的独立一极”。俄美在政治哲学和国际战略观上的巨大差异,使两国缺乏共同的价值理念和构建新型大国关系的认知基础。

当然,在看到俄美角力的同时,也必须看到两国也互有所需。在伊朗核问题、叙利亚、阿富汗、打击恐怖主义和防止核扩散等问题上,俄美都不可能绕开对方单独行事。俄美之间在未来几年不可能爆发大规模冲突,更有可能的则是双方维持“冷和平”加“冷合作”的奇特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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