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与西方之间的“新冷战”
人们不应随意将俄罗斯与西方当前的冲突贴上“新冷战”的标签,因为这场危机在规模与程度上很难与20世纪后半期主导国际体系的那种竞争相提并论。如果接受俄罗斯与西方陷入这种冲突的前提假设,将会导致决策者追求错误乃至危险的战略。因此,使用“新冷战”这类标签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然而,实事求是至关重要,俄罗斯与西方的关系的确算得上是一种“新冷战”。严酷的现实是,无论乌克兰危机结果如何,俄罗斯与美欧之间的关系都不会重返2008年俄格战争之后的状态。
奥巴马政府在促使美俄关系走出2008年谷底上取得了一定成功,双方签署了《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同意更严格地制裁伊朗,在阿富汗问题上开展合作,共同努力确保全球核材料的安全。然而,两国关系并未真正提升到一个新阶段,障碍是导弹防御体系、利比亚战争和叙利亚内战等问题。这些障碍没有完全毁掉两国在一系列危急问题上寻找共同立场的希望,但现在,这种希望不复存在了。乌克兰危机将双边关系推向悬崖,俄罗斯与西方之间现在是对手。
尽管这种“新冷战”与先前的冷战有根本区别,但其破坏性仍不容忽视。与以前不同,“新冷战”不会充斥整个全球体系。当前的世界不再是两极体系,中国和印度等重要国家将极力避免卷入其中。此外,这场新冲突不会以“主义”反对他国,也不可能以核大战进行威胁。然而,“新冷战”将影响到国际体系中的各个重要维度,普京强调俄罗斯要疏远当代西方文化价值观加剧了这种失和。此外,如果欧洲中心地带的安全危机恶化,核战争的危险可能会很快到来。对于俄美而言,最优先需要考虑的是控制冲突,确保它尽快结束。为了实现这一目标,两国必须认真汲取冷战的经验教训。那时,双方建立了一系列减缓紧张氛围和控制风险的机制。如今,俄美领导人正朝另一个方向发展,他们或许会停下来回顾前人的英明之处。
尽管两个时期存在各种差异,但“新冷战”仍体现了先前冷战的不少特点。第一,俄罗斯与西方领导人开始以相互攻击的言论塑造某种敌对立场,典型表现是1946年斯大林和丘吉尔的演说。例如,普京在3月吞并克里米亚后说,美国及其欧洲盟友以“枪炮原则”而非国际法指导其行为,并以“例外主义”为借口非法对主权国家使用武力。5月,北约副秘书长亚历山大·佛希堡声称,俄罗斯现在应该被视为“一个对手而非合作伙伴”。第二,与先前一样,冲突双方都将冲突视为对方行为或本性的结果。第三,没有一方对双边关系抱有太高期待。第四,为了惩罚莫斯科并向其表明进一步侵略会付出代价,华盛顿重拾一系列冷战式报复手段。第五,正如欧洲心脏地带的安全冲突是先前冷战的核心问题,中欧和东欧新近出现的不确定性或许也会引发一次“新冷战”。
忽视风险只会减少努力
俄罗斯与西方关系崩溃不仅会扭曲美国、欧洲和俄罗斯的外交政策,也会对一系列国际问题产生严重影响。俄美花费多年建立的武器控制机制很可能遭到破坏,“新冷战”也会消除两国在导弹防御问题上弥合分歧的机会。此外,双方可能会发展一些不利于稳定的新技术,使制导常规武器和网络战工具精确化。同时,参与美国导弹防御体系的欧洲国家可能采取某种反俄立场,因为奥巴马政府认为俄罗斯违背了1987年签署的《中程核力量条约》。目前,美俄无法就如何限制在欧洲部署武器达成一致。此外,“新冷战”还会破坏强化其他基本协议的希望,如1992年的《开放领空条约》。
地缘政治的盘算也会对美俄能源关系产生更重要的影响。两者都希望以石油和天然气贸易获取对他国的影响力,使自身脆弱性降到最低。在北冰洋地区,“新冷战”必将缩减美俄合作开发碳氢化合物资源的机会,还会阻碍国际社会应对气候变化对北冰洋影响的努力。美俄关系中最成功的一面是2009年建立的20个双边总统委员会工作小组。但在“新冷战”的形势下,这种合作似乎不太可能继续。俄美两国还会疏远在全球治理领域重要问题上的立场,如联合国改革、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欧洲安全与合作组织。
尽管乌克兰危机暂时得以缓解,但远未结束。5月的大选无法解决乌克兰面临的领导人合法性危机。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少量援助也不能解决乌克兰的深层结构问题、腐败问题和权力垄断问题。然而,乌克兰问题只是欧洲问题的一个缩影,欧洲的稳定形势似乎更加严峻。欧洲大陆的心脏地带出现了一条新的裂痕,不稳定随之而来。这种情况不仅出现在乌克兰,还出现在白俄罗斯和摩尔多瓦。上述状况很可能导致东西方之间的对抗升级。忽视风险和代价只会减少克服它们所需的努力,俄美必须尽快结束“新冷战”并弱化其影响。
只有双方领导人将损害控制作为首要任务,上述目标才能实现。然而两国领导人似乎并未将乌克兰危机置于这一大背景下,反而执迷于要在危机中占上风。对俄罗斯来说,这意味着强化立场,迫使美欧承认俄罗斯在乌克兰的利益。对美欧而言,赢得乌克兰意味着阻止俄罗斯的侵略行为和迫使其回到合作道路上。当然,承诺限制“新冷战”的损害并不表示西方应该容忍俄罗斯的各种行为,但如果无法找到一条合适的道路,“新冷战”就会进一步加剧。
冷战的三个经验教训
将“新冷战”的损害降到最低需要有意识地加以管控。为此,俄罗斯、美国和欧洲各国的领导人需要吸取冷战的三个经验教训。首先,他们需要意识到,冷战时期的不信任常常会扭曲彼此对意图的认知。例如,华盛顿错误地认为,苏联1979年入侵阿富汗是为了控制波斯湾的石油资源,这源于美国领导人对苏联在领土扩张方面的不信任。自“一战”结束以来,双方间的错误认知不断破坏莫斯科和华盛顿建立新型伙伴关系的努力。
消除上述不信任绝非易事。这需要美俄两国官员以极大的努力和意愿面对真正的风险。双方领导人知道,国内政治反对派会把任何克服敌对的努力批驳为软弱无能。他们还担心,如果不能立刻得到对方善意的回报,任何示好的提议都毫无价值。假如对方以进一步侵略作为回应,这种改善关系的尝试甚至会被视为绥靖行为。此外,彼此对对方目的的扭曲性认识是双方合作的最大障碍。解决这一纠结的方法是双方心平气和地举行最高级别与不附带任何条件的直接对话。他们必须以坦诚的心态进行会谈,一切事情都摆在桌面上,包括最具竞争性的事情。然后,对话必须带来行动。如果想要说服对方自己已经开始重新看待对方,两国就应该采取温和的具体步骤。
双方还应该停止指责对方,退一步反思自己的行为是否有过错。冷战的第二个教训是双方的相互反应导致了紧张关系恶性循环。在乌克兰危机中,彼此的指责已经够多了。美国在乌克兰骚乱期间抛弃了各方外交官达成可能解决危机的协议,俄罗斯则自始至终地利用乌克兰的不稳定形势逐步实现自身目标。冷战的第三个教训,或许也是最重要的,即重大事件和一些并非预先制定的计划和政策常常决定美苏的行为。在现实中,美欧应该给予乌克兰经济援助,强调乌克兰领导人可以在东部赢得合法性,努力营造乌克兰与欧俄合作的氛围。如果美国政策朝这一方向发展,俄罗斯的选择很可能会更具建设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