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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强国了,中国需面对的四个全球网络空间治理方案

在2014年的最后一天,中央网络安全和信息化领导小组办公室(国家互联网信息办公室)官方网站中国网信网上线运行,网址为www.cac.gov.cn。

2014年12月3日到5日,我应邀去柏林参加了美国东西方研究所(EWI)和德国外交部联合主办的第五届全球网络空间合作峰会。

柏林的峰会召开之前,2014年11月19日到21日,中国在水乡乌镇召开了首次世界互联网大会。

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在给大会的贺信中提出,“中国愿意同世界各国携手努力,本着相互尊重、相互信任的原则,深化国际合作,尊重网络主权,维护网络安全,共同构建和平、安全、开放、合作的网络空间,建立多边、民主、透明的国际互联网治理体系。”

这可以视作中国对全球网络空间治理体系战略目标的宏观描述。作为中国建设新型大国战略的重要组成部分,中国必然要对全球网络空间的治理体系做出自己的回答,这也是乌镇世界互联网大会的真正战略意义所在。

同样,乌镇峰会之后,鲁炜赴华盛顿参加第七届中美互联网论坛,是推进中美就网络安全展开有效战略对话的重要组成部分。

而在柏林召开的第五届网络空间合作峰会,则展现了包括东西方研究所这样的智库和德国外交部等政府机构,对全球网络空间治理新秩序的认知与偏好。

波茨坦与网络空间

峰会在柏林的德国外交部内举行。我的住处在离开外交部10分钟路程的宪兵广场。12月2日晚上11点不到,飞机降落在小巧古老的柏林泰格机场,在朦胧的夜色中,我路经勃兰登堡门,到达酒店。

我用了12月3日上午半天的时间去了下波茨坦。先是站在著名但不起眼的“格里尼克桥”(Glienicker Brücke),也就是冷战时期东西方交换间谍的那座桥,眺望了下万湖;然后顺着西席林霍夫宫(波茨坦会议旧址)、风车磨坊(史上最著名钉子户)以及无忧宫的顺序走了一圈,匆匆一瞥从普鲁士到现代德国的变迁,整体感觉很微妙。

比如,正式举行波茨坦会议的那张桌子,所谓“三巨头”和普通与会者的主要区别在于:他们的椅子是有扶手的,以及椅子的靠背比其他与会者的椅子要高出几公分。

比如,史上最著名“钉子户”的风车磨坊现在处于半维修状态。

再比如,无忧宫入口处身着普鲁士军装演奏的艺人看到中国游客,立马切换到包括《茉莉花》在内的全套中国曲调,等等。一圈浮光掠影下来,发现还是回到全球网络空间治理秩序的讨论更能让人把握真实的现在。

“秦失其鹿”

群雄逐鹿的前提是秦失其鹿,各种有关网络空间治理新秩序方案的涌现,自然也不是因为头脑发热。

2014年3月,掌管最具象征意义的全球网络空间关键资源“域名解析根区文件系统”的美国商务部通讯管理局发布声明,称正在考虑移交有关网络名称和地址分配职能的权限,在满足四个前提——包括强化多利益相关方的治理机制、维护互联网的开放与稳定等的情况下,新权限将转交给一个新的机构。

目前这套管理体制是在1998年建立起来的,有一个背景需要提及,美国教授Postel在1998年1月28日做了一个实验,这位教授在“全球域名解析系统的建设和互联网地址与名称分配机构”(ICANN)建立过程中立下汗马功劳:

他把8台民用的根DNS服务器转移到了一个单独的网段,与4台归口美国政府部门/军方掌控的根DNS服务器区隔开,事实上形成了两个相对独立的顶级根域名解析系统,而且还让网络持续保持了正常的运行状态。

一周后,迫于美国政府压力,教授把那8台服务器又给放回到了原来的网段,美国商务部通讯管理局则迅速起草了政策立场文件,文件说清了三件事情:

首先是大力表彰了Postel教授在做那实验之前对互联网域名解析系统做出的贡献;其次是明确了美国商务部通讯管理局的职能,任何对根区文件和根区文件系统的改动,都必须得到美国商务部通讯管理局的书面授权;第三提出了一个要承诺实现的政策目标,即未来将把相关系统的管理权限转移到某个由私营机构发挥领导作用的组织里。9个月之后,时年55岁的Postel教授因为心脏问题,死于洛杉矶。

2005年,联合国有关互联网治理的工作组提交了一个报告,报告很明确地说,互联网的根区文件和文件系统处于美国政府的单独掌控之下,其他任何主权国家和根区文件、文件系统的关系,都没有得到法律的清晰规范。这也就启动了全球范围有关要求改革这种管理模式的工作。

从2005年到2014年,进展不大,不但整体模式没有改进,而且ICANN的工作模式改进也不多,每次ICANN要准备搞一个比较大的改革,美国商务部通讯管理局都会插手干涉:如果敢乱改,就取消你的招标资格,另外找一家机构来管理顶级根域名服务器。

2013年到2014年,事情再度出现了转机:2013年,美国中情局前雇员斯诺登披露了美国国家安全局等机构借助棱镜系统监控网络的事情,美国滥用能力的事情终于因为各种因素的聚合而面临某些不一样的态势了,某电影里说过,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包括美国的亲密盟友,如德国,法国,在内,都开始认为需要改革。于是,有了前文所述2014年3月美国的准备改革声明。

“群雄逐鹿”

截止目前,全球范围围绕怎么改革大概形成了四个不同版本的方案

第一个方案美国商务部明确表示偏好的方案。其声明中指出,回到1998年美国商务部出具的“政策立场文件”,确保“私营机构在域名管理中处于领导地位”。

美国商务部方案的本质,是以退为进,凭借美国公司、高校、政府部门事实上的优势,如全球13台根域名服务器中,有9台直接处于美国公司、高校、政府部门的控制之下,1台直接处于美国非盈利机构的控制之下。名义上放弃对ICANN的管辖,但可以阻止任何其他主权国家获得这种管辖,从而继续间接的维持事实上对互联网关键资源的管辖。

要实现这个方案的关键,就是必须坚持并强化美国政府所理解的“多边利益相关方模式”,在美国政府版的“多边利益相关方模式”中,“政府”的管理权限事实上被架空了。

第二个方案是巴西等国家在ICANN架构内提出的温和改进方案,集中体现在2014年4月圣保罗会议上出台的方案

这个方案的核心要义是试图对ICANN架构做出温和的调整,要求有限度的提升ICANN内政府建议委员会(GAC)的立场;将ICANN制定网络治理政策的职能和直接管理并配置根服务器权限的职能分离;明确局限要管辖的根服务器是由Verisign公司和ICANN管辖的三台顶级根服务器,不触及对其他处于美国政府、高校管辖下的根服务器。

这个方案体现了巴西等国家的利益偏好,他们并没有太多的雄心塑造一个全新的网络空间新秩序,而是希望通过对美国事实上的支配地位的承认,交换美国政府极其有限的让步,即确认ICANN对其所管辖的数量有限的服务器的独立管辖。

第三个方案就是美国东西方研究所在柏林峰会上提交的工作报告中的内容。

这个方案可以说是对ICANN的中度改革方案,其核心内容是尝试重新定义“多利益相关方”模式的内涵,明确从定义和制度设计上,赋予主权国家政府以和其地位相匹配的实质性管理权限,尽管可能是有限度的。

这个方案的战略取向,体现了以东西方研究所为代表的美国国内传统温和保守派智库,和德国这样的美国传统欧洲盟友的利益诉求。

他们并不实质性反对现有的网络空间秩序,因为这个秩序保证了网络用户相对偏少的发达国家以实质性掌控网络空间关键资源的优势地位,他们要求的是从美国的支配地位中进行更多的实质性分享。也因为如此,这个方案美国政府的刺激和挑战比巴西等国提出的方案更加显著和明显。

第四个方案是印度在2014年ICANN釜山会议上提出的方案

这个方案是一个颠覆性的调整方案,其核心要求是试图将全球网络空间治理的主要职能转交给国际电信联盟(ITU),同时希望复制国际长途电话的模式,将各国的数据资源放在各国境内,再分配一个类似国际电话区号的标示,进而用这种近似颠覆性的方式来构建一种网络空间管理的新秩序。

根据有关报道,印度在2014年ITU的釜山会议上于开幕式前最后一分钟提出了这个方案。这几乎导致整个釜山会议的破裂,美方代表公开表示美国将对这类方案严防死守,全力反对。

在柏林峰会上,美国国务院网络事务协调办公室的高级政策顾问也明确表示,转交管理治理过程的主动权,掌握在美国手中。如果最终提出的是类似印度这种让主权国家或者主权国家构成的政府间国际组织来接盘的方案美国可以不移交管理权限。

这四种方案或者更多方案的争论,显然将在未来一段时间内成为关注焦点。在参加各种讨论,理解这种方案的间隙,偶尔浮现在我脑海中的是Postel教授那极具个性的照片,以及波茨坦会议主会议室的画面。任何一种全球治理秩序的出现都需要做出巨大努力和付出各种代价。

在治理全球网络中形成中国的主张,不仅仅是原则,还意味着对服务器、根区文件、文件系统、治理结构等等一系列技术问题的反复博弈,如何在紧迫的时间倒数结束之前提出符合自身利益解决方案,并推动这种解决方案被认可,或许会成为中国迈向新型大国道路上具有重要标志性意义的一役,值得各方认真投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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