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去年十月举办了阿富汗问题伊斯坦布尔进程第四次外长会,并不断加强和阿富汗政府的双边联系,这体现出中国政府不断加大外交力度,帮助阿富汗实现和平与稳定。在本篇问答专访中,赵华胜阐述了中国对阿富汗日渐浓厚的关注,并解析了这些举动背后的利益驱动。他指出,中国并非试图在美国撤军后填补真空,而是希望日后中国的领导力能够在阿富汗政府和塔利班政权的政治和解过程中发挥重要作用。
Q:目前,中国与阿富汗的关系如何?主要在阿富汗从事那些活动?
2014年10月,在北京举行了阿富汗问题伊斯坦布尔进程第四次外长会议。(伊斯坦布尔进程始于2011年,是一项旨在促进阿富汗与其邻国及区域伙伴合作的国际协作项目。)这是中国首次承办这一会议,表现了中国愿意主动推进阿富汗在2014年总统大选后实现权力的平稳过渡,并促进阿富汗在国际安全支援部队和美国作战部队于2014年12月撤军后实现防御任务的过渡,显示了中国在阿富汗问题上对区域和国际合作的积极态度。中国也希望通过这一多边框架推出自己解决阿富汗问题的原则和思路,并得到各国更充分的了解、赞成和呼应。
与此同时,中国也继续与阿富汗周边国家举办双边会谈和三边会谈进行协调。在三轮三边对话的基础上,首轮中国-阿富汗-巴基斯坦三方战略对话于2015年2月在喀布尔举行。2014年,中国、俄罗斯和印度之间以及中国和伊朗都举行了相关会谈。除此以外,中国在过去几年里也多次就阿富汗问题和印度及巴基斯坦分别举行了双边对话。
中国作为本地区的大国,在阿富汗周边国家中有较强的协调能力。阿富汗周边国家对于阿富汗问题的解决有特别重要的作用。协调周边国家的立场和政策,使周边国家在阿富汗问题上形成共识,也是解决阿富汗问题的重要因素。上海合作组织包括了阿富汗大部分的邻国和近邻,这是协调阿富汗周边国家政策的重要多边平台。
A:中阿双边高层交往也比过去更加频繁。2014年2月和11月,中国外长王毅访问阿富汗,表示中国将支持阿富汗实现政治、安全和经济的顺利过渡。2014年11月,负责国内安全的国务委员郭声琨访问阿富汗,主要讨论了防范和打击“东伊运”(新疆维吾尔族自治区分裂组织)恐怖势力问题。一个月前,解放军副总参谋长戚建国上将作为中国国家主席的特使出访阿富汗。短短一年之内,中国有这么多外交、安全和军事官员出访阿富汗,这是以前不曾见的。
2014年10月,新当选的阿富汗总统加尼(Ashraf Ghani)访问中国,双方就深化战略合作伙伴关系发表联合声明,为中国与新一届阿富汗政府关系的发展奠定了政治基础。中阿准备继续加深在政治、经济、安全和人文领域的合作。
2015年是中阿建交60周年,两国决定2015年为“中阿友好合作年”,为此将举办一系列纪念活动。
中国对阿富汗的支持力度明显加大。自2001年到2013年,中国共向阿富汗提供了15亿元人民币的无偿援助,而仅2014年一年,中国向阿富汗提供的无偿援助就达5亿人民币,并承诺在今后3年再提供15亿元人民币。此外,今后五年中国还将向来华留学的阿富汗学生提供500个奖学金名额,并在反恐、反毒品走私、农业和外交等多个领域为阿富汗培训3000名专业人士。
中国将给阿富汗带来更多的经济援助,但这只是中国帮助阿富汗的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中国愿意与阿富汗发展经济合作,帮助阿富汗向经济自立方向发展,这也就是中国所说的不仅授人以鱼,而且授人以渔。在中国的丝绸之路经济带框架中,中阿有大量的合作机会,这不仅将使阿富汗经济受益,而且也能推动阿富汗融入到区域经济发展中。
A:中国在阿富汗的作为不仅是为了中国,也是为了阿富汗和地区的稳定和发展。中国作为这一地区的大国,它的责任意识越来越增强。它越来越感到应该为阿富汗和地区做更多的事情,并为此承担更多的责任。
中国无疑在阿富汗有重要利益,这首先是在安全上。阿富汗是中国的邻国,两国的边界虽然很短,仅有90多公里,但对中国的安全具有重要意义:边界的阿富汗一侧是恐怖主义和极端主义的活跃地区,边界的中国一侧是特别易受恐怖主义和极端主义影响的新疆地区。
中国新疆的安全问题不仅没有解决,反而变得更加复杂,这构成了中国重大的安全问题。维护新疆的安全稳定需从内外两个途径着手。既要打击和控制内部的分裂势力,恐怖主义和极端主义,也需要阻隔来自阿富汗及其他国家和地区的外部恐怖主义组织对中国新疆的渗透和影响。阿富汗不能稳定下来,新疆就没有安定的周边环境,新疆的安全稳定也难以真正保证。
中国在阿富汗有重大投资,主要是喀布尔东南方的艾娜克铜矿和阿富汗北部的阿姆河油田项目,这使中国在阿富汗有了重要的经济利益。实际上,中国在阿富汗的经济利益不仅体现在中国的投资项目上,也体现在潜在的机遇上。中国正在准备实施“丝绸之路经济带”战略,其核心内容之一就是形成连接中亚、西亚、南亚、中东的密切交通联系。阿富汗地处中亚、西亚和南亚的地理中枢。如果阿富汗出现混乱或内战,不安定因素必将溢出到周边,也必将影响丝绸之路经济带的实施。
A:如果说阿富汗战争是以“打”为主,中国的对解决阿富汗问题的主张则是以“和”为主。中国认为阿富汗政府和塔利班之间的政治和解是解决阿富汗问题的最终出路。政治和解不是新的提法,它也是许多国家的主张,但中国会努力把这一主张付诸实践,推动阿富汗走上政治和解的道路。
在伊斯坦布尔进程第四次外长会议上,李克强总理提出了五点建议,即坚持“阿人治阿”、推进政治和解、加快经济重建、探索发展道路和加强外部支持。中国政府希望这样的支持会鼓励阿富汗政府与邻国建立友好关系,促进其区域经济合作,并帮助该国加强自身的安全实力。
中国主张考虑阿富汗独特的历史文化和现实国情,探索合适的国家治理模式,而不必搬照国外的模式。中国认为这是阿富汗实现政局持久稳定和经济持续发展的重要条件,国际社会应尊重阿富汗人的自主选择。
Q:在美国从阿富汗撤军后,中国是否希望填补这一空缺?中国的目标是什么?中国希望如何实现这些目标?
A:我个人不认同这种说法, 我想中国不认为阿富汗是真空,也没有填补真空的思想。
美国在阿富汗驻扎大军是由于阿富汗战争而出现的特殊和临时情况,外国军队从阿富汗撤出是阿富汗向正常状态的恢复。
中国在阿富汗问题上一直强调的原则是“阿人治阿”,“阿人主导,阿人所有”。这一原则的实质是说阿富汗是阿富汗人的,不是任何其他国家的;阿富汗事务最终只能由阿富汗人自己解决,不应由任何其他国家主导。这也意味着阿富汗不是真空,它有自己的主人;阿富汗也不是大国的猎物,不应在大国之间转来转去和瓜分。
当前阿富汗安全上不容客观,经济上百废待兴。中国在该国发挥越来越重要的作用,体现出中国愿意投入资源,分担责任,而不是试图获得所谓某种权力。
美国对中国在阿富汗发挥的作用有一种矛盾心理,它一方希望中国向阿富汗提供更多帮助,承担更多责任。但另一方面,中国这样做了,美国又担心中国影响的上升。
Q:中国是否愿意扮演促进塔利班和阿富汗政府和解的角色?中方的参与是否会提高成功和解的机率?
A:在过去的这些年,中国谨慎地不介入阿富汗国内的政治进程,也没有担当在塔利班和阿富汗政府之间的中间人角色。我个人判断,未来中国可能会愿意在推动阿富汗政府和塔利班的和解上做出努力。这种判断是基于如下事实的:
其一,中国外交更加主动和积极,它开始更注重主动塑造,在整体上更强调有所作为。
其二,周边外交在中国外交中地位明显提高,对周边外交的重视自然也是对周边国家和环境的重视,阿富汗也包括在内。
其三,无论是新疆的安全形势,还是丝绸之路经济带战略的实施,都使中国对解决阿富汗问题有更迫切的需求。
2015年1月,《华盛顿邮报》报道称,中国于2014年12月在北京接待了一个由塔利班官员组成的代表团。在外界看来,这次访问是中国政府在阿富汗政府和塔利班政权充当调停人、促进对话的一次尝试。尽管中国政府并没有确认此次塔利班的访问,但外长王毅还是表示中国愿意在阿富汗的和解进程中发挥“建设性作用”。
相对来说,中国担当促和角色也有较好的条件。中国是该地区大国,有较大的政治影响力。中国一贯主张阿富汗政治和解和“阿人治阿”,有很好的政治资历。中国没有参与阿富汗战争,与阿富汗各政治势力都没结怨,易于被各方接受。
不过,中国不是谈判的一方,它的作用主要是推动政治和谈, 而不是直接谈判。阿富汗政治和解的主要障碍在于各方对立的立场,这只能通过他们的谈判来解决,中国无法去解决。阿富汗问题之复杂,不是可以一下子解决的,这将是一个长期和曲折的过程。对此,中国不会不了解。但这个过程首先要有开始,有开始才会有过程,才会产生可能。
对任何国家而言,调解阿富汗的国内冲突,本身就是风险几率很高的事情。中国也不例外。如果不成功的话, 这也会有损于中国的威信。但对阿富汗来说,则即使不成功也不会有害处。
作者介绍:
赵华胜,男,1957年生,籍贯山东。1970年入伍,1976年进工厂。1982毕业于上海外国语学院俄语系,获学士学位。1986年毕业于南京大学外国文学研究所,获俄罗斯语言文学硕士学位。1986年—2004年,在上海国际问题研究所工作,后任俄罗斯中亚室主任。2005年起任复旦大学国际问题研究院俄罗斯中亚研究中心主任、上海合作组织研究中心主任。兼任中国中俄关系史研究会副会长。
1989年--1990年,在苏联外交部莫斯科国际关系学院进修。2011年4月-8月,在美国CSIS做访问学者。多次受邀参加在俄罗斯、中亚国家、美国、法国、奥地利、英国、德国、新加坡、日本、土耳其、印度、阿联酋等国举办的学术研讨会。
2003年获得根据俄罗斯总统命令设立的纪念圣彼得堡建城300周年奖章,以表彰对发展中俄关系的贡献。
2012年被上海合作组织秘书处授予“上海合作组织十周年”奖章,以表彰对上海合作组织发展做出的贡献。
曾主持教育部课题“上海合作组织研究”、多个外交部课题,以及复旦大学“985工程”哲学社会科学创新基地研究项目“美国的中亚战略与大国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