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本上升推动企业不断转型迁移
中国经济的长期增长和财富积累,将中国经济推到了一个新的阶段:各种要素成本的上涨,吞噬了中国过去作为“世界工厂”的利润空间,使得许多过去在中国发展很好的制造业环节,现在则失去了生存空间,结果要么关门倒闭,要么迁移到其他成本更低的“成本洼地”——中国的西部地区,或者东南亚、非洲等国。
一个很典型的现象就是劳动力成本不断上涨。近年来,中国多地的工资标准“下限”一再提高。据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的数据,2013年全国有27个省、区、直辖市上调了最低工资标准,平均提高幅度达17%。而中国政府计划到2015年绝大多数地区的最低工资标准要达到当地城镇从业人员平均工资的40%以上。据公开资料显示,目前中国已有包括北京、上海、天津、重庆、四川等在内的15个省、直辖市上调了2014年最低工资标准。其中,上海月工资最低标准和小时最低工资标准最高,分别为1820元人民币和17元人民币。
对一些从事劳动密集型产品进出口业务的企业而言,最低工资标准上调意味着竞争力显著削弱。在浙江省一家主要出口服装、纺织等产品的公司,每年该公司劳动力成本都要涨15%-20%,现在其普通工人的工资约为3500元,已远远超过越南等东南亚国家水平,甚至高于东欧。随着劳动力由无限供给向有限供给转变,“用工荒”在中国多地愈演愈烈,不少企业为了招到合适的员工,不得不提高工资水平。在劳动力成本上涨成为大势所趋的情况下,企业应当进一步提高劳动生产率,增加投资力度,通过提高生产自动化、机械化水平,减少对人力的依赖。此外,加速产业向其他地区转移也是一条应对之道。有国内学者认为,对某些行业企业而言,劳动力成本上涨实际上是“断了产业不转移的后路”。
这种形势变化不仅使得很多劳动力密集型企业在中国市场难以为继,还使得不少产业的投资价值迅速降低。安邦(ANBOUND)研究人员曾经在苏州工业园区向一家大型台资代工企业提供过咨询服务,让人印象深刻的是,这家员工人数近十万的大型企业,面对代工业利润的不断降低显得一筹莫展。这种形势变化,就是中国经济转型和产业结构调整面临的根本困境的写照。
从产业发展来看,上述过程似乎是必然规律,全球范围内的产业发展和迁移都显示了这一点。对中国来说这一矛盾来的似乎特别迅速,按照安邦研究团队提出的“世界工厂2.0”理论,目前中国在技术还没有普遍发展到“2.0”时,成本先涨到了“2.0”阶段。
面对这种形势,中国的产业发展就只有搬迁或关闭这一条路径选择吗?答案是否定的。
在传统产业中也有适度创新空间
我们在《每日经济》研究简报中曾经介绍过山东海阳的“海阳模式”,这是一种在传统产业中通过改善管理方式来实现创新、获取新的利润空间的典型案例。
图1:适度创新提高了“世界工厂”的利润率
当地企业家在极为传统的纺织业中,创造了一种新的发展模式,在“微笑曲线”最底端的低利润环节,生生挖掘出了新的发展空间,打造出了传统工业创新发展的“海阳模式”。毛衫加工和制衣是海阳市的传统产业,经过多年发展已形成相当大的规模,海阳已成为全球最大的毛衫加工生产基地。从就业人口来看,毛衫加工占整个海阳市就业人口约1/3。与中国多数加工业一样,目前海阳的毛衫产业基本都是为其他品牌做加工,走的是传统劳动力密集型加工业的路子。然而,就是在这个再传统不过的产业领域,海阳市信诚制衣有限公司(下称“信诚公司”)做出了创新:它通过一定的产权安排和利益分享机制,把大量的制衣工人从雇员变成了合作伙伴,让每一个合作伙伴家庭成为企业大家族中有自我驱动的“小企业”,极大地焕发出了劳动者的积极性,挖掘出了新的利润空间。
让我们来解剖“信诚模式”这只麻雀,一探民营企业挖掘“微笑曲线”底端利润空间的例子。信诚公司的具体做法包括:
(1)信诚公司在产业园区内建设创业孵化区,为合作工人提供统一的家庭作坊式的厂房和生活住房。这种联排别墅式的厂房有二层楼,一层为厂房,二层则是合作工人家庭的住房。合作工人拎包入住(往往以家庭为单位),不用交任何房租。
(2)信诚公司为合作工人垫资购买毛衫织机,每个作坊式的车间有8台织机,成本约200万元。合作工人的身份不是信诚公司的雇工,而是合作伙伴,拥有织机的产权,通过经营家庭作坊式的生产车间来偿还信诚公司借款。工人一般工作4、5年之后,就能拥有8台织机的产权。
具体的创业者入园条件是:1)每户交6万元电脑横机首付款即可免费入住园区;2)每户按期每月支付所用设备按揭款,每台电脑横机每月按揭款3300元人民币。五年合同期满后,设备归创业者所有;3)设备按揭款可用加工费冲抵。
(3)信诚公司提供接单、设计、缝合、质量控制、技术培训、免费的家庭式厂房、织机垫资、市场销售等;合作工人提供劳动力、车间劳动,并负责织机的保养维护。
在这种合作模式下,一个家庭作坊中的合作工人负责8台织机。一般四口之家经营一个车间,在正常情况下人均月收入能达到6000元人民币,每个家庭作坊的每月净收入能达到2.4万元人民币,全年收入能达到28.8万元。这个家庭收入水平在中国很多地方,尤其是对于农民家庭来说是相当不错的。
这种模式对企业和合作工人来说实现了“双赢”:对于龙头企业来说,依靠这种合作模式能够迅速扩大生产规模,由于产权安排的机制,极大地激发了合作工人的积极性。合作工人不仅自发地24小时进行生产,还非常注重维护自家织机的质量并进行保养,这大大减少了龙头企业的管理成本和设备维护成本。对于合作工人来说,这不再是给龙头企业打工,也是在为自己的“家庭企业”干活,为自己创业。他们不仅能获得稳定的收入,而且四、五年以后就成了一个拥有100多万织机设备的企业小老板。
信诚公司的这种模式创新的灵感来自京瓷集团稻盛和夫的“阿米巴经营”理念,通过机制安排以合作的方式吸引大量的小集体企业,并且让每一位员工成为企业的主角,每一个生产单元都变成为一个小微企业。安邦研究人员在现场看到,一个个家庭单元式的小集体企业,兢兢业业、井井有条地从事生产,不仅有大量的本地农民家庭参与,还吸引了过去外出打工的年轻农民工加入。据当地企业估计,即使有来自东南亚、非洲的低成本竞争,这种模式至少再发展十年没有问题。
在我们看来,海阳市毛衫行业创新出的“海阳模式”具有多种重要意义:
第一,它通过产权安排,在生产关系上形成了创新,把雇工变成了合作伙伴,极大地焕发出了劳动者的积极性,在传统产业中通过创新挖掘出了新的利润空间。这种模式在中国的许多劳动力密集型的传统产业中可以借鉴和复制,如果推广开来,将会产生重大影响。
第二,它改变了过去国内农民工长途迁徙外出打工的模式,海阳市的毛衫产业容纳了12万本地劳动者的就业,使农民工真正做到了本乡本土、安居乐业,它能有效解决农民工大规模外出打工形成的空心村、留守儿童、留守老人等农村社会问题,在农村社会发展方面具有重大意义。
第三,地方政府通过提供优惠的工业园区发展条件,为企业创新创造了宽松条件,大力支持企业创新发展,真正发展出了惠及广大普通当地居民的惠民产业、富民模式,是真正的以民生为本的发展模式。
“海阳模式”得益于企业家的创造精神、地方政府的理性支持。这些接地气的务实创新,对追求转型升级的中国产业发展来说,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利用互联网向微笑曲线上端转移
“海阳模式”是通过改革生产关系创造了新的利润空间。除此之外,通过互联网时代的电子商务模式来创新生产和经营方式,实现在“微笑曲线”上的向上位移,则是另外一种寻求突破的方式。
“童装之乡”——浙江湖州织里镇的转型升级就提供了一个成功的案例。当地有一家童装公司此前有员工300多人,生产工人与销售人员和设计师的构成是“七三开”。过去该公司的经营重点就是传统的生产与销售,在成本上升的压力下也遭遇困境。不过,现在该公司的生产工人与销售人员和设计师比例变成了“三七开”,生产工人仅剩70多名熟练工,其余的员工都是设计师和网络销售员。
该公司的重大调整在于,专注于设计研发和网络销售,而将生产环节外包,目前年营业额超亿元,毛利率达25%,不仅传统制造业面临的资金链、用工荒等问题迎刃而解,利润率也极大超过传统制造业。值得一提的是,该公司大量利用了互联网络和电商模式,通过在网络上寻找生产厂商、寻找设计师,并且通过网络进行销售,这种模式显著降低了企业和经营成本。
此外,地方政府强有力的公共平台也支撑成就了企业转型的现实动力。据悉,自2012年以来,织里镇结合浙江省“四换三名”工程的推进,实施童装设计中心、质检中心和电子商务孵化中心三大公共服务平台建设,推动织里童装产业集群发展迅速。2013年,织里销售收入超亿元的童装企业从三年前的1家增加到5家,超过5000万收入的企业多达46家,童装线上交易额达30亿元。
在国内各地的田野调查中,安邦(ANBOUND)研究团队见证了中国地方众多世界级批发市场人气的日渐冷清,在全球金融危机导致商业周期转换的情况下,企业遭遇成本上升和需求下降两端挤压,出口订单日渐缩水,而汇率波动加大则抑制了中长单,再加上网络交易压缩了门店交易,而房地产高涨还拉抬了店面成本,依靠传统跑量商业模式的制造企业,以及光靠建设批发市场坐地生财的地方,也由此陷入了收入大大缩水的困境。在此背景之下,织里童装之乡依靠企业自身的努力和政府的支持实现转型升级,这一成就显得殊为不易,并且在国内部分领域和地区有借鉴和推广的价值。
多种要素成本的刚性上升削弱了中国“世界工厂”的成本优势,也逼迫大量的劳动力密集型企业进行转型升级。然而,结构调整与转型升级谈何容易,它涉及大量的投资、技术创新、劳动力就业、生产体系与销售体系调整、财政税收等问题。产业升级并不都是引进先进技术,扎堆战略新兴产业,它仍然要植根于市场体系,植根于需求。如果要人为强行推动产业升级,搞“高大上”,搞“腾笼换鸟”,很容易致使地方产业的空心化。在这种背景下,采取因地制宜的适度创新就非常重要,它不仅能延长中国作为“世界工厂”的生命力,而且还延伸了若干产业的投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