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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立对时代有用的中国哲学

自二十世纪以来,面对西方哲学强大的挑战和刺激,中国学者形成了对中国哲学理论的不同诠释。这就需要后学者新的再诠释。前不久,台湾大学哲学系杜保瑞教授应邀在首都师范大学发表演讲。他指出,要建立对时代有用的中国哲学,必须深入儒释道的精义之中,而这需要有一套严密推演的解释架构。

用力于建立严密体系的中国哲学

中国哲学有别于西方哲学,是中国自商周秦汉以来的思想结晶,主题重在政治管理的原则、人生修养的方法、生命的意义与最终归趣。西方哲学史,发源于希腊文明,发展至欧陆、英美,重在探究真理的意旨、思想的方法以及人类认识能力的极限。西方哲学以定义、推理、思辨见长,建立严密思考的标准,成为科学理性的坚实基础,从而形成了哲学这个学科的特性。中国哲学以体验、实践为主,建立理论以面对人生,解决生命疑惑,而追求理想完美的人生。

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西方哲学进入中国,形成强大的挑战与刺激,相比之下,中国哲学的思辨推理性不足,理论的严密性不显,儒释道只是人生智慧,谈不上有严密理论而能捍卫其价值观。面对这样的批评,中国学者经过自我反省,自二十世纪至今,所有有学力的中国哲学学者,莫不用力于建立中国哲学的严密体系,他们认为,中国哲学并非无理论,而是理论表达的模式以及理论建构的层次不够清晰明了。于是需以儒释道理论重新表述中国哲学,迄今为止,有冯友兰、方东美、唐君毅、牟宗三、劳思光为其中最有成就者。然而,他们各自对各家中国哲学理论的理解与诠释又有不同,于是需要后学者继以而为新的再诠释。

时至今日,中国哲学研究逐渐为西方学者所重视,纷纷投入研究的工作中,但是,基于文化背景的差异,西方学者不易深入中国哲学的理论世界,找出真正核心有价值的真理观而有所应用,从而刺激中国哲学向前推进,而是在若干鳞光片羽的视角中,挖掘能与西方沟通的论点,这固然有助于西方学者了解中国哲学,却无助于中国哲学本身的深化与推进。而东方学者则又陷于学术的格式与学院的资源分配中,不能真正见到儒释道真理观的理想境界,致使中国哲学研究缺乏生命奋进的动能,以及指导时代的气度。面对此一情景,同时也有走回国学的呼声,以为回到传统的工作方式最能彰显传统文化的精髓。此说或许成立,但无论如何,缺乏与西方哲学沟通的长处,故非本文立场。

须深入儒释道的精义之中

要建立对时代有用的中国哲学,还是必须深入儒释道的精义之中,而这又需要有一套严密推演的解释架构,这就是中国哲学的解释学,是能有效解读传统经典文本的解释架构之学。以下将以实践哲学的解释架构说之。

从理论完备性上说,必须解决的时代哲学问题即是,如何检证为真?这是需要所有关切此一问题的中国哲学学者投入研究的新课题,亦即实践哲学的真理观如何检证的问题。这个问题正是中国哲学的知识论课题,过去以《荀子》解蔽、或《大学》格物致知、或禅宗明心见性说中国哲学的知识论。其实,这只是对传统哲学体系如何正确认识的方法问题,或是如何实践的工夫论问题,而不是如何检证其说为真的知识论问题。知识论的讨论应后于解释架构,唯有正确理解、准确诠释之后,才能有效地讨论这些真理观的命题如何可能为真以及主体的实践如何已达境界。

中国哲学是应用的哲学,是人生智慧的哲学,如何有效运用这一多元分歧、又深奥难解的人生智慧宝库,亦须有中国哲学的管理学,即管理人生之学。这就要议定中国哲学各套理论的应用层次,以及运用操作之方法,将各种理论的问题意识安置在人生问题的不同层面上去界定,比如有面对生命的意义与人生的目的的,有面对如何自我修养的,等等。必须将各种不同的智能宝典厘清其功能与领域,方能有互为呼应而不是互相抵触的功效。

儒释道有各自的不同使用范围

中国哲学中,儒释道有各自的不同经验领域及使用范围。理论有依据“此在世界”的认识体系和依据“它在世界”的认识体系之别。有它在世界观的哲学体系,其智慧亦应用在此在世界的人生,而其最终理想境界亦涉入它在世界,这就是儒释道辨析的最大关键。道佛两教就有它在世界的理论,而儒家就是此在世界的哲学,用于社会体制的个人及国家管理问题上。道家老子也是此在世界的哲学,用于领导者有效领导的原理上。道家庄子依据它在世界的哲学观,发挥智慧并应用于此在世界的人生管理上,用于解放体制的矜持。佛教也有它在世界的理论,依据它在世界的理论,将智慧同时用在此在世界的人生改善上以及它在世界生命体的理想追求上。

除了以上儒释道三家之外,中国哲学中另有特殊领域或主题的管理哲学系统,例如:《易经》用于阶层组织应对进退吉凶祸福,这是此在世界的管理哲学中国哲学是应用哲学,其理据有从它在世界来,有在此在世界中说,欲解明其理论体系的真相,需有能同时兼顾此在世界与它在世界的解释架构,以下论之。

中国哲学的诠释架构

过去,谈中国哲学的理论,或是依据西方哲学的形上学、知识论、伦理学、辩证法等为解释架构,企图将中国哲学文本置于这些问题中来说明其哲学意旨,但不免会有削足适履之弊,于是有概念范畴研究方法出现,强调以中国文字的概念范畴为研究的进路,但是这又会有见树不见林的缺失。笔者以为,欲有创新的中国哲学研究,以及贡献于中西哲学交流之功者,宜于提出适合中国哲学特质的基本问题以为研究的进路,这就包括:宇宙论、本体论、工夫论、境界论,且此四者互为犄角,共构一个中国哲学的诠释架构。

宇宙论谈现象、物质、存有者类别、时间、空间,涉及世界观、生死、命运、健康等问题,它同时作为价值意识反思的依据。本体论谈价值意识,价值来自意义,意义由现象观察而得,即是从宇宙论思维而得。儒释道各有价值本体,仁义儒家、无为老子、逍遥庄子、苦空佛教,且两千年不变,以形成学派立场。工夫论谈主体的自我培养、提升与锻炼。境界论谈主体的理想完美人格的问题。研究中国哲学的系统性就在这四方架构中说明,但还有对于概念范畴的研究,类似西方形上学、存有论哲学的研究,这是思辨哲学的模式与进路,虽为小宗,但仍存在,牟宗三先生即以程朱哲学多有论及于此而谓其为儒学的别子为宗。

中国哲学有创造力的新领域

中国哲学是实践的类型,有别于西方思辨的体系,思辨哲学集中于理论的完成及知识的证成,实践哲学就要在经验中呈现才得以证成。儒释道都有实践的亲证作为学派的创作依据,而关键在于,各家世界观不同,重点要解决的问题层面也不相同,因此没有争议的必要。至于检证,宜于区分研究者还是学习者。研究者以知识了解为目的,学习者以能力全备为目的;研究者以知道整个实践哲学的理论架构为目标,学习者以成为实践哲学里的最高境界实践者为目的。研究者的重点在于系统的一致,以及系统是否成立。此时,实践哲学就以价值意识为目标,理想在哪里,世界观就到哪里。实践了、实现了就是检证了。尚未实现前,就继续努力、专心一意。研究者的绝对任务,还是在理论呈现的意义上清楚明白地知道理论的深刻内涵。

至于学习者就不同了,学习者的重点在于实践的达致,亦即自我能力的提升,而能力正是需要亲证的事件,因此学习者的学习成效便成了实践检证的重要课题。但是,亲证的系统中有“此在世界”和“它在世界”的区别,此在世界的理论在实践之后,是否达致标准,人们较易于检证。而它在世界的系统,一般人就没有检证的能力了。

以实践的理论或是活动的成效作为检证的知识,这便是实践哲学的知识论的特殊之处。这是中国哲学绝对有创造力的新领域,也会是带领世界哲学的新思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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