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感谢上海金融与法律研究院的邀请,在过去一些年的时间里,我跟上海金融与法律研究院有非常多的合作,我就是他们的思想合作人,而且我们共同关注城市化的问题。今天会跟大家分享一下我关于城市的研究,顺便也借“大国·城市”这个发布会给自己做个广告,我的新书《大国·大城》已经在印刷过程中了,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届时关注下。
今天的演讲题目是“迈向宜居的大国城市”。现在,中国仍然有很多政府官员和老百姓反对大城市,主张对大城市人口进行限制,我想他们最重要的理由无非是大城市病,体现为交通拥堵、污染严重等,与此同时,大城市生活成本在上升,比如抱怨很多的高房价、贵保姆等,正是一些人认为这是人多的结果,所以在政策上就变成限制人口。
一、大城市真的是变得更加不宜居吗?
一起看几张图,第一张图是美国NASA的腑瞰地球夜景,通过上面的亮点,我们基本上可以概况出两点:1、在国家之间,灯光的亮度取决于人均GDP的水平,可以看到朝鲜和韩国的差别是如此之大;2、在一国内部,不管是美国、欧洲还是中国,一国内部有灯光亮度的差别,这个差别最重要的因素是人口密度。全球人口集中在少数地区,这是全球范围内的普遍现象。
第二张图来看美国GDP在全国的分布,其中橙色部分占美国国土很小的部分,但其GDP却占全国的50%,相反蓝色区域加起来才占另外的50%。换句话说,不仅人口是高度集中的,经济集中程度甚至更加让大家觉得印象深刻,可能非常出人意料。
那么,如果经济集中以后,地区之间是否一定有很大的差异?并不是这样,如果经济集中伴随人口的集中,其实人均意义上是可以达到平衡的。一直以来,我们对“平衡”有非常重要的误解,大多数中国人所认为的“平衡”是农业社会的含义,是均匀分布,而现代社会经济和人口高度集中,是在人均意义上达到平衡的。
再把目光聚焦到更小的尺度上,我们看日本东京一个街区,每天晚上都这样繁华,而中国的上海,可能到国庆节才有这样的场面。这个场景我称之为夜夜笙歌的东京,每天晚上这样子恰恰是它城市的活力所在——拥有高密度的人群、高密度的路网。我们生活在上海,我们可能认为自己很发达,但上海恐怕没有一个街区达到这样的繁华程度。
在很多场合,我曾问我的学生:你们喜欢不喜欢这样的城市?大概有超过一半的人举手说不喜欢,但我接着就问:你们毕业后会不会留到北上广深?90%的学生会选择留下。这就很奇怪,毕业要去的偏偏是自己不喜欢的城市。其实,在今天中国,很多主张要限制大城市人口、主张大城市不好的人,都是在大城市的人,中小城市的人都不会讲大城市不好。
世界上大城市是什么情况?东京都人口1200万,面积是上海的1/3,东京圈人口3700万,并且在全日本人口减少的背景下,东京人口还在继续增加,而不是减少。东京圈集中多少人口?按照日本总人口算,1/3,东京都一个城市只有上海1/3的面积,却集中了全日本1/10的人口。
为什么在全球范围内看到大城市是普遍的现象,但是我们那么讨厌大城市呢?我认为我们很少有人懂得什么是城市,或者现在说建设全球城市,其实我们真的可能不是很懂什么叫全球城市。
二、什么是全球城市?
什么是城市?用一句话概括,城市是方便人们见面的地方。如果我们的工作和生活可以离开人和人之间的见面,那我们是不需要城市的,比如像今天的活动,我们完全可以在家里通过互联网收看,为什么大家冒雨跑过来?因为面对面的思想交流更加充分、效率更高。而生活里,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我们的消费需求越来越多在服务业里,而服务业大量的消费需要面对面进行的。
什么是全球城市?全球城市就是方便我们和全球的人们见面的地方,所以全球大城市一定是全球的客流、人流、物流、信息流最为集中的地方。
现在假设一个圈是一个城市,三个圆圈叠加的部分正好是我们城市需要人和人见面的地方,中间三块都需要去的地方占据的这个城市的市中心。什么样的人站在市中心?金融——金融是现代城市服务业里最需要每天跟别人见面的行业,这是为什么金融最能挣钱而且并最挣钱的道理。大家都到市中心的时候,市中心怎么解决?建高楼。为什么高楼是重要的?因为不管在时间上还是金钱上,以目前的技术条件,人类在垂直距离上移动的成本要远远低于在水平距离上移动的成本,这也说明为什么密度很重要。
但是,现实的问题是我们觉得它太大了,这样的城市我们不喜欢,于是把它拆了变成相互有距离的圈,这在现实当中叫人口疏散,我们现在还在疏散上海市中心的人口,北京也在疏散北京人口。在人口疏散过程中,把在一起的城市拉远了,于是我们需要通勤,如果保持两个圈里的人有交流的话,你一定要更长距离的通勤,而这个就带来通勤的增加和用度的增加。
过去十多年来,上海市中心人口下降20%,大量的人都搬到郊区,但工作在市中心,为了同样的工作的实现,我要在更长的距离上通勤,这样就导致交通更加拥堵。也就是说,在这种情况下,交通拥堵跟总人口并没有什么关系,只是一个人口怎么摆的问题。表面以为人多而造成问题,所以疏散,但疏散恰恰造成更多的问题。
如果我们觉得城市还是太近了,要再远点,下一步会发生什么?只有两个可能性,一个可能性为了原来的经济活动继续发生,我通勤更远,或者干脆不通勤,导致一些经济活动消失,而原来需要造高楼的地方不需要造高楼了,城市变得扁平了。
反过来大家想,如果三个城市摆近一点,回到前面讲的状态,可能原来没有发生的一些经济活动就可以发生,可能就是消费,就是生产活动,更重要的是能带来知识和信息的交流——大量现代服务业以知识技能为核心投入品,这些产业需要人和人通过见面促进思想的交流、信息的传播,并且在这个过程中产生新的想法,然后带动整个科技和思想的进步。
而一旦当人回到集聚状态的时候,怎么解决城市病?在下面的图中,我们可以把周围变成一个城市,绿色有点像郊野公园一样,但是一定不出现市中心,接下来建高楼,再接下来,人多带来通勤。面对增多的需求,政府不应该控制需求,而应该增加供给,用最近中国一个很热的词来概况就是“供给侧改革”。现在政策上非常大的误区,是在出现问题的时候,政府总是去控制需求,其实很多问题都可以通过供给侧改革来解决。
什么是大城市?
第一大特点是人口多、多元化。截止2008年,36%的纽约人是在美国之外出生的,48%的纽约人在家里使用除了英语以外的其他语言;2011年,伦敦的常住人口中,出生在英国以外的居民占37%,外籍居民占24%,白种英国人比例从2001年的58%减少到45%。要建全球城市,就一定是全球人才汇集,当国籍都不限,怎么可能还区分本地人和外地人。
第二大特点,很多人觉得城市发展得越来越高大上,就越来越不需要低端劳动者,这种观点是不对的,经济学里非常重要的概念,高技能者和低技能之间有技能互补性:一方面生产环节里,我们在最高大上的金融区需要有清洁工,更不要说城市里需要环卫工人,另外在生活里更重要,生活水平越提高以后,大量的新增消费需求都是在服务需求里,而服务需求很多需要低技能劳动者,比如家政服务员,餐馆里里端盘子洗盘子的。越是富有的城市,对生活性的消费需求越多,在美国,高低技能工作者基本上是1:1的比率,这样意味着我们的城市不仅人口多元化,数量也要多,技能也是高低并存,同时密度也要有一定体现,随着人口密度高,建筑密度和道路密度也要高,城市往垂直方向发展。
上海到底该有多少人?几年前,我跟复旦陈老师做过一个研究,指出一个国家最大城市的人口其实由这个国家总人口决定。在首位城市人口决定因素的分析图中,横轴是国家总人口,纵轴是国家最大城市的人口,我们综合全球142个国家的经验,可以判断上海不是太大,而是太小了。
三、大城市如何宜居?
然而,人一多,大城市怎么宜居?前面抱怨的很多问题是客观存在的。在一份全球十大宜居城市的榜单中,四个城市在加拿大、四个在澳大利亚,但这样的榜单过于重视环境,如果真的那么宜居,为什么在加拿大,人继续往MTV(温哥华、多伦多、蒙特利尔)地区移动,而不是迁往那些宜居城市?
城市第一重要的,是活力,全球城市第一重要的,是具有全球的服务能力,另外要有强大的创新能力,这个可以带来经济的发展、就业的机会和对整个经济甚至全球经济的引领性。我们研究城市的人有非常重要一句话,城市的创新不是在书本上,而是在空气里,在走廊里,在咖啡馆里。另外,由于有规模经济,一个全球城市的消费一定是多样性的。在上海,只要有钱,你想吃什么都吃的到,这就是多样性的好处。
当有活力后,宜居城市的第二个特点就是便捷。通过人口密度的提高,来提高人的集聚程度,减少通勤的距离,同时通过修建高密度的路网、地铁网和地上下的连接通道,提高便捷性。
第三方面是环保,特大城市的环保不是种树的概念,而是提高绿色出行,通过地铁、自行车来替换小轿车,这样密度的提高反而提高公共交通的利用程度,反而把小汽车使用量降下来;同时,加强口袋公园和垂直绿化的建设等。
北京就是不走高密度发展的典型,马路一宽就没有活力了,上海的情况相对较好,但要指出的是,上海浦东恰恰在规划设计里是非常失败的案例,浦东的低密度不利于活力的产生。再来看东京这个正面例子,东京的地铁很高效,东京的地铁出行在全球大城市是最高,地铁出行占到整个居民出行的比例是86%,高峰期91%,在一个地铁出行占比如此之高的城市,你还担心环保吗?你还担心拥堵吗?一个城市怎么建这么密的地铁?不就需要人再多一点。上海如果未来需要建30多条地铁线甚至有长途的大规模的地铁,人多一点,只有更好,而不是更坏,这又是思维方式的问题。
所谓全球城市,就是大人流+大物流+大信息流,因此在规划上,未来要更加强调上海都市圈的建设,这不是指上海行政区的改变。对比东京,东京圈的面积是上海的两倍,土地开发强度是30%,而上海只是在管辖范围之内的土地开发强度达到45%,这两个面积的差异使得两地的土地开发强度完全不能比;东京整个都市区的蔓延一直到东京的西边碰到山才停下来,东边碰到东京湾这个自然阻碍才停,而上海的西边没有类似东京山那样的阻隔,上海都市圈的自然条件更好。也就是说,我们在土地供应上是在作茧自缚,如果人口由于经济规律持续流入,而同时土地不增加供给,那么房价一定是暴涨。
在中观上,现实中遭遇的一个问题是郊区新城活力不够。但在控制总人口的思路下,只能牺牲市区,把市区人往郊区搬;同时,郊区新城要加强与中心城区的功能互补,公共服务的空间布局要均等化。上海2020年的地铁,规划得非常漂亮,但它忽略的一个问题是,上海的地铁没有突破上海行政区的范围,东京早在50年代开始启动东京都市圈规划,而上海即便现在启动,也已经落后东京70年,我们还拖到什么时候?
微观上,上海要建设宜居城市、全球城市,就要以人为本,在中心城区加大密度,实现垂直城市与保护建筑共存,土地用途规划要多样化,从而推进多元族群、多种技能、多样文化的互补与包容,谢谢大家!
注:《思想库报告》是上海金融与法律研究院出品的一份公益性电子刊物,以国际智库之思想,关照中国改革之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