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中国的了解没有在座几位那么深,所以今天讲的是代表一个外面来的人对中国的一些观察。
中国需要怎么样的经济学?这个问题对我来说相当于是问,中国需要什么样的医学。我们大家都同意,无论是西医、中医,可以解决医学问题的就是中国需要的医学。医学非常有用,可以救命。有没有可能,有一些贡献是只对外国有用,对本国没有用?普通人正常想的,他的理想,可能是不只对外国做贡献,也要对自己的国家做贡献。如果他只对外国做贡献,没有对自己的国家做贡献,原因是他的理想和他的利益不一致。而这,多半是激励制度造成的。
1997、1998年发生了亚洲金融危机。这在东南亚是一个惊天动地的大事,你可以看到每个国家的政府都换届。在雅加达,经济危机造成了社会动荡,一些华人遭到杀害。而在这个事情发生的时候,你看看东南亚的学者对这个危机有什么看法?
要是我们对上海以南的大学经济学院进行排名,新加坡国立大学和香港大学一定排在前五位,但是这两个高校的学者对亚洲金融危机一点声音都没有。现在我们知道IMF(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已经承认,它们那个时候推荐的应对金融危机的政策是错了,把当时的危机搞得更严重,传染到了其他国家。现在,IMF已经承认它做错了。但是那个时候,没有一个在新加坡国立大学里任教的经济学家说话。假如他们说了什么,他们说的话也与IMF是一样的。
可以说这是一个社会的失败。因为这些老师,他们的激励制度决定了他们不是来研究地方性经济问题的。在新加坡国立大学,那时在经济系,没有一个老师研究东南亚经济,很多是研究美国经济、英国经济的。香港大学也是一样。我觉得这个很不正常。有什么样的经济学家出现,要看激励制度、报酬制度是怎么样的。在香港、新加坡的大学,它们是跟很多国外大学的制度一样,它们会有a、b、c类期刊名单,新加坡和香港一些大学的a类期刊名单跟美国佛罗里达大学的期刊名单有什么不同?基本上一样。
这些杂志都是在国外的,特别是在美国。所以它们重视的论文主题都是比较偏美国经济问题的。现在很多好的杂志上出现了有关中国的文章,这是因为中国是一个很重要的国家。你不会找到出现过关于马来西亚的文章、关于印尼或是柬埔寨的文章。基本上这样的激励制度就是让那里知识分子为外国打工,但是也不可以怪他们。因为大学里的官僚就是用最方便的方法来评价他们的教授。
但是你看在美国它们怎么样评价?它们顶级的大学跟佛罗里达大学的评价体系是不一样的,只有在美国最有名的大学,像哈佛、MIT(麻省理工学院)、耶鲁,你在它们的经济系可以看得很清楚。两批人,一批人在理论上是一流的,是在a类期刊发文章,还有一部分人对政策有很大的影响力,像劳伦斯·萨默斯(哈佛大学经济学系教授,曾任美国财政部长和国家经济委员会主任——编注)、杰弗里·萨克斯(哥伦比亚大学地球研究所主任,目前就可持续发展问题担任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的特别顾问——编注)。可能他们是最有代表性的,但是不止这两个人。
美国的一流高校经济系不只重视学问,还重视智库,会看你作为学者提出来的建议对社会有没有用。所以它们那里学者的成功,是因为它们的学者提出来的建言通过实践证明是有效的。所以在一个大学,特别在第一流的大学,它们也没有一个公开的a类期刊或者b类期刊名单。它们怎么样来评价学者呢?它们里面有一批人来看你的文章,他们对自己有信心,知道什么是好的,什么是不好的。要是他们认为某个人文章写得好,他们就让他得到终身教职。
这个评审也不是那么随意。虽然社会已经接受他们的学术地位,但他们做评价的时候,一定也会问外面的人要推荐信。即便如此,最后也都是每个人自己做出评价。
我在很多不同的大学做过他们的校外评审。很多时候我跟他们谈话,他们说论文看不懂,也不看,就看在哪里出版。这个基本上是对自己是没有信心了。你看到一个想法,这个想法有没有魄力,你应该自己有一个评价。这个a类期刊或者b类期刊名单,最不好的地方就是,最有魄力的杂志可能不在名单里,因为会有新的杂志出来。依据这样的期刊名单做评价,就可能对人才有低估。
大学要提拔教师的时候,不只应该看他的学术,也要看他在智库方面的工作。有很多大学对教师每三年有一个评价,如果你文章发的不多,大学会说,你因为文章发的不多,上课就得多一点。基本上教书就是一个惩罚。但是,我们知道,对本科生和对研究生的教学不需要完全一样,因为很多本科生不会成为经济学博士。每个人的能力不同,教学也应该依据每个人具体的能力进行,不能千人一律。这样的话,假如一个大学重视教师带学生的能力,那么,即便教书的老师报酬的增加不如做研究的老师增加得那么快,大学还是应做出改进,对教书的老师来讲,他应当得到适当的回报。
从外面来看中国的制度,我担心很多大学已经很接近完全官僚化的评价制度,这种评价制度就只看文章发在哪一个杂志就够了。但是,还应该问问学者,特别是经济学者,自己对社会有什么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