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首次举办亚洲文明对话,意义重大,但对话的要义是什么?长期以来,中国的外宣毫无建树,花钱不少,收效甚微。主要原因是方法生硬,概念混乱,逻辑上自相矛盾,语言更是文理不通。译成外文,诘屈聱牙,常常让人不能理解。
近几年来,中国领导层不断强调要“讲好中国的故事”,但请的“专家”几乎全是“歪嘴和尚”。其实最要紧的是讲好中国的理念。中国故事有目共睹,无须渲染,中国理念模糊不清,必然引起外界的疑虑。
美国国务院最近重拾亨廷顿的文明冲突论,实际上是对中式“文明高下论”的一个强烈回应。应当看到,在此之前,此论在美国主流社会中是站不住脚的。比如官方宣传家公开鼓吹中国是唯一的文明型的国家,西方只能算民族国家。既然连西方世界都无“文明”,那么外邦从逻辑上讲就成了蛮夷,文明对话岂非画蛇添足?这是西方语境中的“文明高下论”的翻版。
还有外宣机构极力推崇的“中国震撼”说,更是举世惊诧。震撼什么?无非是针对现行世界体系的游戏规则。中国再度崛起,靠的是全民的艰苦努力,还有数十年的外部和平环境,大可不必对当今世界体系震且撼之。如果说“震”是自然发生的,“撼”就是主动的颠覆行为了。即使从国家策略上讲,此类言论也十分危险,国势方兴,公开抛弃韬光养晦;军力未济,俨然以超强自居,让外界不恐慌也难。
中美关于文明冲突的争辩不是坏事。因为这不仅仅是学术之争,涉及全球治理的理念。应当说清楚的是,中外在国内和国际治理上的理念确实不同,但不一定要发生冲突。此次是亚洲文明对话,要讲清楚中国全球治理观。核心问题是中外对所谓世界“秩序”的理解。西方强调的是实力分布基础上的权力分配,确定世界秩序是否稳定的标准是机械的,不可改变的。
在盎格鲁-撒克逊世界(目前以美国为主导),关于世界秩序的讨论总是归结到大国兴衰论。这个传统始于18世纪史学家爱德华·吉本(Edward Gibbon),他的《罗马帝国的衰亡》开创了大国兴衰论的逻辑思维,对美国外交政策有巨大的影响。二次大战后,美国人最热衷的是“霸权稳定论”,鼓吹“美国治下的和平”。艾利森的“修昔底德陷阱”说是最新的版本。
中国并无“秩序”一词。这是从日本进口的外来语。秩是官位品级,序是长幼顺次。近代中国将西方的“order”译为“秩序”,实在是大错特错。很多“和制汉语”把西式概念偷运进中国语境,造成概念混乱,至今后患无穷。这种以实力分布为基础的全球治理观与中国传统不合。威斯特伐利亚体系下的所谓“秩序”(order)是与“无序”(disorder)对立,非此即彼。
中国传统的治理观基于“治”“乱”相互转换的逻辑。治从水,本身是治水的概念。治水无非二法,一是不断加高堤坝,目的是遏制(containment)水势,美国冷战的核心理念便基于此; 二是疏通引导。筑坝终有局限,不可能无限加高,疏通引导才是长远之计。 “治水”与传统中医学的“治病”直接相通。
所以,中国传统与大国兴衰论和霸权稳定论确实格格不入。事实上,尽管外宣苍白无力,中国领导人在实践中还是受到传统的影响。比如“一带一路”倡议便是实践中国理念的一个重大步骤。虽然在起步期间吹得太过,今年的高峰论坛反响极好,欧洲朋友对中国强调全球联通(connectivity)尤为赞赏。
此外,在中美贸易战中,中国做得有理有力又有节,开始引起美国民众和世界舆论的同情和支持。CNN的几次即时民调结果表明,民众认为特朗普的行为太过张狂。总之,中国一定要系统地拿出全球治理观,“order”和“秩序”这类概念必须弃之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