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克强总理在2018年《政府工作报告》中指出,我国应该积极地应对人口老龄化,发展互助养老。之后,民政部表示将“时间银行”纳入全国居家社区养老服务改革试点范围,争取试点突破,形成能够全国推广的运行模式。自此,全国“时间银行”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出来,积极推进时间银行互助养老模式的探索。国内于1998年在上海虹口区晋阳居委会首次实行时间银行模式,之后出现了不少时间银行试点,但基本都失败了。这一轮时间银行模式更大范围的探索能否成功,对我国发展互助养老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时间银行,最早是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埃德加·卡恩(CahnE.)于1980年正式提出,主张“以一小时对他人服务在将来换来一小时被他人服务”,将“时间”作为货币的替代,可存储可交换。时间银行传到中国后,与志愿服务紧密结合起来,将志愿服务时间记录下来并存储,以换取未来回报,志愿者服务的时间银行与卡恩教授所提的时间银行已有所不同。自2018年来新一轮的时间银行探索是以互助养老为目的,但与志愿服务时间银行不同,养老服务时间银行的形式和内涵已亦所演变。养老服务时间银行的运行机制简单归纳为:由低龄活力老人照顾高龄老人,获取“服务时间”并存入时间银行,当低龄老人变为高龄老人需要照顾,可将储存在时间银行的“服务时间”支取出来用于支付,获得后一代低龄活力老人的帮助。这一轮探索是否能成功,时间银行内在运行逻辑是否符合实际,能否与参与人的激励相容,成为关键环节。
由此,我们需要从时间银行的本质出发去探讨时间银行运行的规律和逻辑。无论是卡恩教授提出的时间银行和“时间货币”概念,还是跨期服务时间配置和时间银行的信用形成,都离不开时间银行中的“服务时间”作为交换中介、储存和兑付的工具,这样的工具本质上具有货币属性。类似于货币金融的理论规律,“时间货币”发行、“时间货币”价值及时间银行的资产负债平衡等相关运行机制,是时间银行运行的基本规律。然而,迄今为止,并没有文献对此进行探讨研究,为此很有必要将时间银行货币逻辑阐述清楚。
时间银行“服务时间”的货币属性与区块链衍生的数字货币的天然联系
货币在应用中有交易媒介、计价单位和储存价值三种功能。时间银行运行是由低龄老人为高龄老人服务,存储的“服务时间”可以兑换未来的相同时长的服务。这个运行的逻辑中可以分三个层面来理解:
一是“服务时间”是可以存储的,当期为他人服务后储存时间,储存的时间可以兑换未来的服务,因此,时间银行中的“服务时间”有储存价值。
二是时间银行中不同互助服务种类的“服务时间”的价格不同,不同地区同一种互助服务的价格也不同,不同时期同一地区同一种类互助服务的价格也不同,因此需要通过标准的“服务时间”进行比价,标准的“服务时间”具有计价单位功能。
三是时间银行中的“服务时间”可以用来交易对应市场的服务,“服务时间”作为交换的媒介,可以作为互助服务中的等价物,满足货币交易媒介的属性。因此,我们参考卡恩所提出的“时间货币”概念,应该将“服务时间”等同于时间银行中的货币。
“服务时间”具有货币属性,作为“时间货币”,在时间银行运行操作性时,需要将志愿服务和互助服务隔离开来,货币要对商品的价值进行衡量,而志愿服务是公益行为,采用非营利性的模式运作,用“时间货币”对爱心进行定价,其实违背公益慈善的本性。目前志愿者服务模式的时间银行,从时间银行货币逻辑来看很难运行起来,我国进行新一轮时间银行的探索,需要极力避免这种错误。
时间银行除了具有可兑换性的信用保障外,还要求时间银行运行的可持续性、时间账户的不可更改性,以及服务过程的可追溯性。而区块链技术具有分布式、去中心化特点和智能合约确定数据块成链方式,与时间银行的运行要求具有一致性。分布式形式布局系统服务器,意味着时间银行系统运行后,将在大量参与者的服务器上运行,不会因为发起者单个系统出现问题,而影响时间银行系统的稳定性,从而保证了时间银行运行的永续性,消除了低龄老人提供互助服务对今后“因不可持续而毫无用处”的担心。去中心化的运行模式,也意味着任何人无法单独更改自己服务器里的数据而改变时间银行系统的数据。通过智能合约方式,形成数据块链接在数据库上,通过智能合约确认过并盖上时间戳,在时间银行上能保证时间记录真实性和可追溯性。目前,利用区块链技术开发的数字货币与时间银行具有天然的契合性,通过算法保证在不贬值方面比政府更有信用从而获得市场的广泛认可。当然,其在根本上还是没有解决货币价值的难题。
既然“服务时间”作为“时间货币”,那么就不是凭空产生的,需要通过时间银行发行而来,并且发行“时间货币”需要承诺可兑换,否则跨期迭代交易无法保障,后一代低龄老人作为互助服务提供者不相信所储存的“服务时间”能够换取未来相应时长的养老服务,这样不能形成未来可兑换的预期,信用也无法形成。就货币属性而言,“时间货币”发行还需要考虑市场需求和发行数量。
“时间货币”发行需要遵循需求原则。“时间货币”发行是从有需求但账户上没有“时间货币”的高龄老人那里产生的,当高龄老人有互助服务需求时,接受互助服务没有“时间货币”,则需要花钱购买“时间货币”,这样“时间货币”发行即从需求端产生,而且所有时间银行产生的“时间货币”这个负债都对应着真实货币这个资产。如果不是从需求方发行“时间货币”,就存在一个基本矛盾。也即,没有存储“时间货币”的高龄老人接受服务,没法支付时间,因为高龄老人不曾服务过他人,该高龄老人账户里没有“时间货币”,无法支付。然而,随着第一代低龄老人成为第二代高龄老人,如果曾经服务过他人,第二代高龄老人账户上就存储有“时间货币”,那么接受第二代低龄老人的互助服务,就需要支付“时间货币”。而第一代高龄老人只接受服务,不用支付“时间货币”,则第一代低龄老人成为第二代高龄老人后获得互助服务,需要支付“时间货币”,这样两代的时间银行支付逻辑是不一致的。
“时间货币”要根据实际需求量发行。时间银行中的“时间货币”不能随意出现,不能凭空产生,否则会出现滥发现象。目前在国内试验的时间银行,无论是志愿服务模式时间银行,还是养老服务模式时间银行,服务时间是由服务方(供给方)自己记录产生的“时间货币”,而不是从被服务方(需求方)支付给服务方。不从需求方的需要发行“时间货币”,需求方不用支付,也就没有激励去关心“时间货币”被记录了多少。与此同时,供给方则有激励提供过度服务,记录更多的“时间货币”。这样,“时间货币”就可能过度发行,将会出现兑现困难而“不值钱”。费雪交易方程式也表明,货币数量和交易需求成正比,货币对应实际需求,满足单一规则,才能避免通货膨胀,同样时间银行的“时间货币”发行也得避免泛滥发行而出现通胀的问题。
“时间货币”不是根据被服务方的互助需求的需要而发行,意味着互助服务对需求方来说价格等于零。对于零价格并能带来效用的服务商品,需求量将被无限放大。与此同时,国内不少时间银行在实践中,“时间货币”发行由供给方自己记录随意产生,负责时间运营的主体为了避免兑付的风险,通常控制供给方获得“时间货币”的数量。控制货币发行,就意味着控制服务的供给数量,目前国内一些城市进行时间银行试点的文件,基本上是限制服务方的“时间货币”积累数量,以避免将来无法兑付。过量需求和控制供给,互助服务的市场将难以形成,并且这种供需不匹配是与互联网时间银行的逻辑是冲突的,只有大量的服务供给和需求匹配撮合,才能够形成有效的互助服务市场。必须强调的是,控制供给将难以形成规模效应,也无法利用互联网技术进行撮合匹配,最终时间银行将可能成为没有互助服务市场的空转平台。
时间银行的资产负债需要平衡
货币的信用产生来自担保,真实货币由国家信用担保,金本位时代货币有黄金作为对应信用担保。与银行系统货币产生的逻辑一样,“时间货币”的发行也要对应相应的资产,有资产担保是“时间货币”的价值和信用保障的起始点。
时间银行作为“银行”,和商业银行一样也要考虑资产和负债平衡,如果资产无法匹配负债,时间银行也会出现破产倒闭危机。时间银行的负债容易理解,互助服务提供者在“时间银行”储存的“时间货币”是时间银行对储户负债。时间银行的资产来自于“时间货币”发行时的资金,即有互助服务需求端高龄老人购买“时间货币”的资金,该资金数量形成资产对应“时间货币”的负债数量。至于购买“时间货币”的资金来源,则可来自多种渠道,如子女支付、政府财政兜底或者慈善资金募集等。
传统时间银行“时间货币”并没有相对应的资产,因此,时间银行的运行过程一直存在信用风险。如志愿者服务时间银行模式存在资产负债不匹配的问题,储存在志愿者服务时间银行里的“时间”是时间银行对志愿者的负债,但是没有相应的资产来匹配。时间兑换来自于后一代的志愿者服务的供给,如果没有后一代可预期的兑换,时间银行将运行不下去。这就犹如庞氏游戏,用后续负债还前面负债,即俗话说的以新债换旧债的模式进行。庞氏游戏的另一种说法即庞氏骗局,没有资产对应的负债,最终将无法兑付。志愿者服务时间银行,服务时间并没有相对应的资产,记录的“服务时间”将来只要出现少数不可兑付,就会造成信用的崩塌,时间银行就无法进行下去。
目前,志愿者服务时间银行存在兑换风险,不可忽视日益积累的时间银行的系统性“金融风险”。自国家层面鼓励以时间银行方式探索互助养老模式以来,各地时间银行蜂拥而起,大都采取志愿者服务的时间银行模式。该模式除了有政府担保,存在资产负债无法平衡外,还存在两大问题:
第一个问题是负债的随意性,即在时间银行中记录“服务时间”没有严格的约束机制,志愿者服务提供者记录多少时间,没有“支付”交易记录,加上政府承诺兑现,志愿者服务有过度激励性提供高龄老人不需要的志愿者服务;而高龄老人不需要支付成本,免费服务产品需求无限扩大,有积极性接受各种志愿者服务。这种情况必将造成志愿者服务时间银行的“时间货币”发行随意且泛滥。而越是随意发行“时间货币”,后续的兑换越是不可能得到保证。第二个问题是政府的承诺不稳定,志愿者服务时间银行记录的“时间货币”由政府承诺担保兑现作为信用保障,但是存在“下任不认前任账”的风险,现实中这种情况时有发生。志愿者服务时间银行大规模无约束的“时间货币”产生,并无资产担保,当出现少数兑换不可实现时,将具有传染性,带来时间银行大规模停摆的风险。
“时间货币”作为“互助服务”市场的交易媒介,具有跨期优化服务的功能。由当期服务换取将来服务,市场交换的结果是帕累托改进的结果,在跨期优化过程中,服务的价值是决策的关键参数。存储在时间银行中的“服务时间”的价格就成为“时间货币”的价值,互助服务提供者获得“时间货币”关心“时间货币”的价值,是互助养老参与激励的主要因素。在传统货币金融理论中,货币作为交换媒介,本身没有价值,而长期是中性的,也就是说货币本身并不会对经济实体产生实质性的影响,并且币值容易波动,有通货膨胀而造成贬值风险。从“时间货币”产生以及对应的资产和匹配的交易内容来看,“时间货币”具有真实价值,并且具有价值稳定的特点,这是对传统货币理论的关键突破。
“时间货币”满足商品货币的概念,该货币具有真实价值。马克思认为,商品的价值量是由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决定的,所谓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在马克思《资本论》中是指,“在现有社会正常的生产条件下,在社会平均的劳动熟练程度和劳动强度下,制造某种使用价值所需要的劳动时间”。“互助服务”这个商品本身就反映了劳动时间的计量,因为服务的过程就是消费的过程,“时间货币”的价值可通过不同地区、不同时期、不同种类服务的价格体系进行综合加权,将“时间货币”和服务商品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对应起来。由此,“时间货币”的实际价值可体现在服务商品货币身上,我们便找到了货币的真实价值和货币之锚。
“时间货币”对应的互助养老服务具有价值稳定性。养老互助服务的内容属于非正式照料服务,这种服务的特性是非专业性,所耗时间不可替代,难以通过技术水平提高而改变服务内容,因此具有相对稳定性。时间银行中储存的“服务时间”是劳动时间,“服务时间”的价格类似于计时工资,也可以说,“时间货币”本质上是计时工资的体现。在时间银行互助服务体系中,互助服务种类不同价格不同,不同地方同一种服务的价格不同,不同时期同一个地方同一种服务价格不同。
我们可将“时间货币”以标准服务时间作为锚,以某地服务质量保持稳定的服务种类一个小时称为标准服务时间。比如以2019年上海市区内精神慰藉一个小时作为标准服务时间,作为一单位“时间货币”,这样就能锚定时间货币的价值,保持“时间货币”的价值稳定性,进而化解实体经济中真实货币的不稳定性。真实货币发行往往会产生通货膨胀的风险,因为真实货币的实际价值会因货币量发行过多而产生贬值。而“时间货币”由于锁定一个标准服务时间,其内在价值具有稳定性,这样的“时间货币”比起真实货币更具有保值性,也是化解通胀的一种方式。
总的来说,是否真正撬动低龄老人的闲暇人力资本,化解我国养老困境,积极应对老龄化问题,遵循货币金融规律,是时间银行能否有效运行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