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蔼黎在新疆帕米尔出野外 乔治·夏勒摄
“如果这些野生动物消失的话,那我就会不开心,我的事情也做不下去。所以到现在为止,都是这种理念支撑和鼓励着我一直做下去。”在第23届国际保护生物学大会上,康蔼黎一举获得唯一的青年奖。这位“70后”的上海姑娘,以她黝黑的皮肤、良好的体质、足够的耐心证明自己适合野外工作,而且作出了令人刮目相看的成绩。
在一般人看来,野生动物保护是一项艰苦而枯燥的工作,需要远离人群、日复一日地在野外观察、跟踪和记录野生动物的行踪,风里来雨里去。但康蔼黎在误打误撞进入这一行之后,把近10年的青春都投入到了野生动物研究和保护中。而与此同时,这项工作也在不知不觉地赋予她生活在喧闹都市里的人难以领悟到的理念和想法。
国际野生生物保护学会(WCS)中国项目主任解焱博士这样评价康蔼黎:“她是中国少有的长期从事野外工作的女性生物学家,每年七八个月在野外,在海拔高于3000米的西部地区。作为一名女性,她这样长期坚持不懈地做工作非常不容易,她不把这些当做困难,而是很喜欢。她的获奖也鼓励了更多的年轻人为生物保护事业贡献青春和智慧!”
浑身上下都是羚牛的味道
康蔼黎在华东师范大学读本科时学的是生物化学专业,主要是在实验室工作。她能够进入动物保护界是一个偶然的机会。
大三的时候,康蔼黎和她的室友一起去联系研究生导师。由于敲错了门,她们误打误撞遇到了当时刚从剑桥留学回来的张恩迪教授。张恩迪为华东师范大学生命科学院教授,时任国际野生生物保护学会中国项目主任,从事动物生态学、保护生物学研究工作。
在交谈过程中,康蔼黎发现自己对张恩迪的研究方向非常感兴趣:“可能是我从小就喜欢动物的原因吧,我小时候能站在电视机前看《动物世界》看半天,非得站着看。”这次谈话之后没多久,她就决定报考张恩迪的研究生。
以后,康蔼黎就跟随张恩迪做一些有关动物保护的工作。大四的毕业论文,康蔼黎就是在上海动物园进行羚牛的母子行为观察。空闲时间,她每天都去看各种动物,每天早上都会和动物们说“早安”,“从那时候起我就非常开心,这种感觉特别好,我觉得大家都是有生命的,只要近距离地接触,你就可以感觉到这些”。那年的小年夜,康蔼黎观察的一头小羚牛出生了。她在动物园度过了大半个春节假期,当她回来时,同学们说她浑身上下都是羚牛的味道!
从这开始,康蔼黎发现自己非常喜欢和动物接触。此后,她又只身前往甘肃,进行了为期一年半的赛加羚羊行为研究。那一年半的经历,康蔼黎想起来觉得也很有意思。
康蔼黎当时研究的是半饲养条件下赛加羚羊的行为,它们生活在一个开阔的繁殖场中。“那个繁殖场有将近十个工作人员,都是当地人,大部分都是五六十岁的老头儿,唯有我一个从外边过来的女孩子,跟他们在一起真的很开心。”“因为我做的是行为研究,在观察赛加羚羊的整个过程中都很快乐,同时我也慢慢有了一种感觉:如果我不保护它们,不为它们做些什么,它们将来就会消失,那我就会不开心,我的事情也做不下去。我觉得到现在为止都是这种理念支撑和鼓励着我一直做下去。”
在这次研究之后,她将今后的保护方向定在了有蹄类物种。
“夏勒博士把我推向更远”
机缘巧合,2001年~2002年,在张恩迪的建议下,康蔼黎翻译了乔治·夏勒博士1998年的著作——《青藏高原上的生灵》。这是世界上第一部关于青藏高原上的野生动物,特别是有蹄类动物的生态学综合专著,还配有数十幅夏勒博士在青藏高原野外考察时拍摄的照片,极为珍贵。“能把它翻译出来,我到现在都很佩服自己。”康蔼黎说。
夏勒博士是WCS的首席科学家,从事野生动物研究保护工作长达50多年,足迹遍及亚洲、非洲和南美洲的荒野,对非洲狮、大猩猩、大熊猫、藏羚羊等多种大型濒危野生动物开展先锋性的研究工作,被美国《时代》周刊评选为“20世纪最伟大的生物学家”。1986年,他获准进入中国西部,研究那里的有蹄类动物。
因为翻译的缘故,康蔼黎结识了夏勒博士,夏勒博士建议她开展真正意义上的野外研究。《青藏高原上的生灵》也给了康蔼黎很多想法和鼓励,她也觉得自己应该进入更广袤的野外保护领域。
2005年,康蔼黎开始和乔治·夏勒博士合作进行野外动物种群和行为研究。从2005年到2006年,他们一行进行了多次野外动物实地考察,康蔼黎印象最深的是2006年冬季穿越大羌塘的野生动物考察。他们在无人区里连续走了一个半月,“那是目前为止最精彩的一次野外考察。虽然在别人眼里看来可能没什么,因为我们每天只是看动物、数动物,没有什么高新科技,用的都是一些最普通的技术。但这是最典型的野外考察,在远距离、不惊扰野生动物们的情况下,去观察它们,记录它们的数量和分布,理解它们的行为和生活”。
另一次给康蔼黎留下深刻印象的是2005年在帕米尔高原的野生动物考察,在那里她与夏勒博士一同调查帕米尔高原的特有物种——马可波罗羊。康蔼黎将此次经历撰文发表在2006年第一期的《华夏人文地理》上,配上野生动物摄影师奚志农的精彩图片,这些有着美丽大角的野生动物迷倒了不少热爱户外、向往西部的人。“马可波罗羊是很神秘的动物,在过去因为遥不可及很难见到,但我们在考察的十几个大山谷中看到了2200多头马可波罗羊。虽然见到了很多马可波罗羊,但关于它们,关于它们周围的一切,我们所知道的还是太少了。”
在合作过程中,康蔼黎从夏勒博士身上学到了很多。这位76岁的老人身体力行,每年在野外工作8个月。有时,他为了寻找藏羚羊死亡的原因,亲自跑到很远的地方去查看痕迹,这让康蔼黎很感动。“他完全有资格坐在车里面进行指点,但是他没有这么做。他带动我们深入、投入地去做这样的事情。”
“每一次跟夏勒博士去野外都能学到新的知识。他是一个知识非常丰富、根基非常深的人,能告诉我们许多在书本上难以领会的东西。”康蔼黎说,“比如说,藏羚羊为什么死了,在书本上这是一个非常浅的认识,或是这个原因或是那个原因。你在书本上能看到非常清晰的痕迹,但在实践中没有人帮你挑出这些痕迹,你得自己去找,因此在实际检查藏羚羊尸体的时候,你需要通过你的眼睛去看。在书本上,因为拍照时光线的作用,这些痕迹会变得很清晰,但在实际环境下它们不一定会有那么清晰,这就必须通过实践让你的眼睛对这些自然痕迹更加敏感,这些肯定没法从书本上学到。这种从书本走出去到实践中的学习理念,很多都是夏勒博士教给我的。”
康蔼黎说,她去野外会多问自己几个为什么,不能偷懒,不能就在车里看,必须走出去,自己去找,这样才能够积累加深自己的技艺。“因为我不是那种过目不忘的人,所以必须通过不断地实践,才能加深我的理解。”
“如果说是张恩迪老师把我领进保护界的大门,那么夏勒博士就是把我推向更远的引渡人!我觉得我站在好多人当中,他们已经铺了路,我只是跟着他们走。”康蔼黎非常珍惜和夏勒博士的合作机会。
获奖让她感觉责任更重
最初一个人闯荡西部的康蔼黎,现在领导着WCS西部项目组,他们选择具有代表性的高山和高原草原生态系统,以当地旗舰物种为切入点,进行长期的科学研究、政策建议工作,并在这些基础上拓展社区的参与。
“很多人问我,一个女孩子在野外怕不怕,我说我真的一点恐惧都没有,因为到现在为止,我遇到的合作者都对我很好,所以我觉得自己蛮幸运的。”在西部呆久了,康蔼黎也学会了当地人直截了当的习惯,“当你直截了当地和人说话,并且反复同他们讲,就会有相当一部分人感动于你的执著。只要你足够真诚地去做这些事情,就会有人理解你,帮助你。”
虽然康蔼黎的工作不是一帆风顺,但她很少谈及自己遇到的困难。因为对她来说,只要执著,就不存在困难。“走不通就找其他路走,走不通就再等等,总会找到一个突破口或等到一个时间点可以把事情做下去。重要的是我们自己不放弃!”
她尤其感激自己遇到的每一个人,很庆幸自己的家人都很支持自己,每次看到动物保护的电视节目总是说蔼黎也在做有意义的事情,她很庆幸自己能有一群志同道合的同事一起努力并乐观地面对各种问题。“我觉得我今天能走到这一步,是因为很多人都在帮我,教我,都在推动我,他们在给我时间和理解。我觉得自己是幸运的,能够遇到那么好的人,这并不是每一个保护界的人都能遇到的。就是因为这种幸运让我非常感激,这种感激也让我觉得应该走得更远一点。”
康蔼黎说这次获奖让自己感觉更加沉重,肩上的责任更重了。“我的很多老师和领导都祝贺我,每个祝贺都让我觉得肩上的责任更重了一点。我是一个承诺过就必须去做的人。拿了这个奖就是一个新的承诺,我就必须在这条路上走得更远,走得更好。所以我和我的老师们开玩笑说,我觉得你们还是不要祝贺我,这样我还觉得轻松些。直到现在我都没有觉得这个奖真正是我的。”康蔼黎说。
动物的节奏是慢的,而城市的节奏太快了
做保护工作,要和当地政府、科研人员以及老百姓打交道,康蔼黎说自己很有耐心。“无论合作者说得多么烦琐,我都能听下来。而且做保护工作没有什么面子问题,因为保护工作求人家不丢脸。”康蔼黎说,如果当地保护区和林业部门的官员循规蹈矩,也要理解对方,“在遵守所有的规范的条件下,他们还是愿意接受新的观念,比城市官僚好得多”。而且因为女性的身份,对方也会体谅她的难处。
“其实你在野外的话,会发现很多动物的节奏都是很慢的,而城市里的人的节奏是非常快的。如果你去看自然的话,走到野外,走到大山面前,这座大山就是这个样子,你每天走得再快大山还是那个样子,那么为什么要走得那么快?这个目标达不到,就立刻换另外一个,而不是继续走下去,我觉得这是一种急功近利的表现!我的老师曾这么说过,你有十张床,你睡觉能用几张?人的步伐越来越快是因为欲望的问题,像野生动物也就那样活着,它们也没有觉得不开心啊,就是人类想要得太多了,才要求在生命结束之前要有10张床、20幢房子。”
除了执著和耐心,康蔼黎说自己还从野生动物身上学到了面对困难的心态。有一件事给了她很大触动:她曾看到一只母藏羚羊刚生下的孩子被狼吃了,然而母亲只在小羊尸体旁绕了一圈就走掉了。“它心里肯定难受,但是它能够缓解过来。因为这是一个自然的东西,所以你必须接受。这教会了我应该怎样面对我的困难。”
康蔼黎说自己现在的说话速度都比以前慢了。每次回到上海,总在车水马龙中迷失自己。“每次回来朋友都说我该捯饬捯饬了,可每次捯饬完,又差不多该出发了!”康蔼黎甩甩自己刚做的卷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