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4日,河南荥阳某酒店。
用餐完毕的李先生结账时,将10元钱投入了募捐箱。这家酒店的规矩是,在专辟的这个爱心餐桌就餐,需将餐费的10%捐给“荥阳慈善总会”。在这个餐桌就餐,常常要提前几天预约。
模仿这个规矩的饭店在该市已增加到4家。不特饭店,在荥阳的超市、药店,这样的募捐箱似乎正在成为必备的道具。
慈善的走红,背后推手是红头文件。荥阳官方要求,发起全民慈善运动,目标之一是在全市设立1000个慈善组织。在荥阳行善的根本大法——荥阳慈善活动细则也正在草创中,其中最管用的一条或许是,考虑将慈善纳入官员政绩考核。
毫无疑问,荥阳的一些弱势群体已在享受官方慈善带来的甘霖。零星的捐款、企业自发的捐赠也逐渐涌现。荥阳官方的努力也得到了民政部的认可。
然而,这种盖章的慈善却触动了国内慈善业人士的神经。一方面,他们承认,这种现象的出现与国内慈善组织多为官方主办有异曲同工之妙,潜意识里,他们又困惑于这种全民慈善的风潮。
政府公共治理的责任与慈善的功能如何区隔?慈善,究竟应该生长在公民社会的热炕头,抑或是强势的公权力卵翼之下?诸多疑问的背后,是一个长期无解的命题:如何划定政府与社会的边界。
带钢印的慈善
爱心超市、药店最近在荥阳不断涌现,流风所及,一些眼镜店、诊所也不甘落后,或对困难弱势群体打折让利,或按比例捐出部分利润。
“在已挂牌的爱心医院,患五种疑难病症的困难户患者,除医保报销外,将可享受看病免除500、1000元不等医药费的照顾。”荥阳慈善总会办公室主任王智勇介绍。
这一切,来自于荥阳市政府一个宏大的构想。去年8月,该市以红头文件的形式,倡议全民参与慈善城市创建,要在全市设立1000多个慈善组织,推举5000多个慈善大使,目的是将荥阳打造为慈善城市。
4月14日,在荥阳慈善总会办公室,记者见到了这份文件的升级版本——一份达19页的实施细则。细则规定非常详细,对募捐箱的开启,慈善饭桌、超市的审批,各基层志愿者管理程序,乃至市民“日行一善”的事项,都有相应说法。
很快,一大堆数据印证了慈善运动的成效。据称,目前该市已建立慈善工作站482个,拥有慈善爱心大使2560人,志愿者服务队伍1.2万人。已总计设立募捐箱179个,挂牌慈善超市5家,饭店3家,药店10家。而就在发稿前,慈善工作组织的数量已刷新到600多个。
在政府倡议下,民间力量被极大动员起来。在2009年12月2日,一名戴着大框眼镜,30出头的女子拎着装钱的纸袋到了慈善总会,一次性捐出20万元,并未留名。
“以前没那个概念,现在到了爱心超市,一毛两毛的钱就捐了。”荥阳出租司机小汪说。
一些受惠于他人的人也开始反馈。王了解到,一位姓赵的低保户几天前专门跑到西南旱灾的募捐点,捐出自己刚用废品换来的几十元。企业家做善事的热情也被激发起来。王介绍,不久前郑州某公司拿出两万元,专门成立基金,用于资助0-6岁的学龄前贫困孩子,今后还将每年追加两万元。
一些市民甚至发动了海外友人,“由于和本地一位画家熟识,一位俄罗斯画家一次性为荥阳慈善总会捐了16幅画”。除荥阳本地人外,慈善总会还接收到来自外地同乡,乃至湖南、广东、山东等地市民的自发捐赠。
王很乐观,“我不敢夸海口,但至少目前百分之五六十的民众都被动员起来了”。
争议
南都公益基金会秘书长徐永光此前曾直言,“慈善必须要自愿,一些政府对企业进行摊派,实际上不叫慈善捐款”。
清华大学NGO研究所副所长邓国胜认为,政府重视慈善是好事,但要把握好度,不应越俎代庖,不能代办慈善,关键是依靠民间力量。
王智勇对质疑显得有点无辜:“有网友说我们摊派,没有啊!我们并没有让大家一定要捐钱,完全都是自愿的。”
关于慈善单位的星级评选,标准是按照各单位、企业每年参与组织慈善公益活动6次至15次,募捐资金1万至5万不等的数量,给予一至五星的五个等级评定。
另一个存在争议的地方,在于荥阳市目标中的千余慈善工作组织,数万名爱心大使和志愿者。
对这个宏大数据,郑州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副教授杨朝聚曾推算,作为仅有60多万人口的荥阳,按照规划,平均每平方公里就要有一个慈善组织、五六个慈善大使,每个慈善组织“管辖”五六百人。
他直言,这种四大班子齐上阵,大规模的“行政排场”,可能会给民众一定的心理压力。也有论者询问,成立如此多慈善工作组织,会否导致人员和机构的膨胀,加大财政供养压力。
对此王智勇回应称,事实上,这些基层组织绝大多数依托各乡镇、局委、街道、居委会成立,并不涉及新增资金和人员。
将慈善事业纳入干部考核更是一道紧箍咒。邓国胜直言,政府的出发点肯定是善意的,但问题的关键是考核什么,怎么考核,“政府对慈善强调过度了,可能矫枉过正”。邓进一步指出,通过考核方式发展慈善,完全可能引发政绩冲动,其结果是慈善大跃进,浪费稀缺资源,导致民众对慈善的曲解。
对此王智勇回应称,考核初衷不是看哪个部门捐钱最多,而是通过具体指标衡量政府的德政和善举,促使干部更加关注民生,关心弱势群体,“我们考核政府为人民服务的程度,有什么不对么?”
他强调,他们将始终坚持两大原则:自愿和绝不摊派。
路径
尽管争议尚存,荥阳仍在探索前行。王智勇介绍,下一步他们将着重两件事,其一是捐赠物资的公开透明,通过广播报纸乃至专门的慈善电视台,争取公示到每个村;其二是通过对各类慈善需求的梳理,设立慈善项目库,以利慈善双方供需对接。
由于组织有力,荥阳入选民政部“中华慈善奖”。民政部社会福利和慈善事业促进司司长王振耀指出,不排除荥阳经验向全国推广的可能。
慈善究竟民办还是官办,这关系到慈善事业未来走向。由于《慈善法》仍未出台,其中的政府职责与社会责任等诸多规定都付之阙如。
邓国胜则表示,慈善事业以民间社会力量为主体,已是基本共识。目前因政府介入造成的纷争,正是由于慈善法滞后所致。
中国社科院社会政策研究中心副主任杨团也直言,现在有一种声音,要求政府把主导慈善变为辅导慈善,给民间社会以发展空间。这背后的理由不难理解,“如果政府要替代民间,将是种种坏事的发端,不仅会破坏慈善市场的资源原则,还会酿成政府和民间争利,甚至导致慈善为腐败的官员所利用”。
然而,民间社团难以壮大或许还来自于对“利维坦”式公权力的迷信,以及对草根组织的不信任。
腾讯公益基金执行秘书长窦瑞刚告诉记者,汶川地震后他所在的公司一度曾有大笔善款需花出去,当时也有一些草根NGO和他们联系,但最后他们仍选择把钱捐给官办的公募基金会,“草根NGO可能触角比较灵敏,服务也不错,但一旦出了问题,我们找谁去?”
比较一致的观点是,长期看政府应该退出慈善一线,集中精力于慈善制度环境的培育。“切忌大包大揽和急功近利,更要防止将政府公共治理责任,诸如一些合理的教育医疗问题解决等,转嫁给社会慈善买单。”邓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