酝酿多时的中共中央新疆工作座谈会,上周终于在北京召开并落下帷幕。从中共总书记到国务院总理都对推进这个西部少数民族地区的“跨越式”发展做出指示:2015年使新疆人均生产总值达到全国平均水平,资源税改革试点,城乡居民收入和人均基本公共服务能力达到西部地区平均水平,基础设施条件明显改善……
宏伟目标、巨额投资、优惠政策、区域发展规划,全国19个省市“大军降临”式的对口支援,有媒体测算出,按照总理温家宝提出“十二五”期间新疆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比“十一五”翻一番多的目标,2011年到2015年间新疆固定资产投资总额将超过两万亿元(人民币,约4120万新元)。再者,在这次会议对外发布的信息里,针对疆独组织的问题,外界看到有中共总书记胡锦涛重申要“旗帜鲜明反对和打击民族分裂势力”,却意外地未见“稳定压倒一切”、“三股势力”的传统说法,清楚反映了最高层对于治疆稳边的新思路,当局要通过经济建设下功夫,在工作中强调保障和改善民生,政府在行为与语言上则降低敌我意识,避免进一步激化民族与社会矛盾。
有名友人给我发短信说:新疆居民有望数钞票数到手抽筋。在中国股市上,新疆板块早从上个月即开始龙腾虎跃。
以建设与发展、而非“控制”来作为维持社会稳定的主要方法,此举会得到中国内外舆论界的赞许。民众拥有的财富多了,社会矛盾与冲突的直接引爆器自然要消减。在经过去年血腥暴动与群众示威后,新疆恐怕也需要这样大力的政治与经济支持。曾被撕裂的伤痛土地,需要时间来疗伤与复原。
过去一周来,我脑海里不时浮现乌鲁木齐市、南疆喀什、和田、沙漠公路等影像。我去新疆的次数并不多,但是“那遥远的地方”的色彩与辽阔感能让去过的人魂牵梦绕。新疆是一个让人容易爱上的地方,天地苍茫、沧海一粟之感深入骨髓,你几乎想融入其中流浪永远不再回来。沿路见到的少数民族居民继承了他们祖先千年的文化传统,看惯路上客来客散的景象,不欺生也不惧生,各自忙乎各自的日子。
关于当地汉维两族关系的故事,我听过两种截然相反的叙述,一是两族少年从念书开始时就打架,而且团结一气的维族围攻形单影只的汉族,可以让后者上学都胆战心惊。说这故事的汉族朋友告诉我,他后来到北京念大学,某天专挑人潮最拥挤的天桥上俯瞰满街汉人,心情格外舒畅。
与之相反,在伊犁度过童年的X告诉我,她小时候被父母责骂时,总是维族邻居来搭救,因为维族相信不可以打骂孩子。她记得童年时总是以羡慕的眼神看着邻居家的院子,看他们和睦温馨的家居生活,看他们每天晚饭后开心地唱歌舞蹈。
去年骚乱的半年前,X回过一趟乌鲁木齐,她发现熟悉的乐天、诙谐的维族不在了。现代社会与规模化市场经济的发展,让他们的传统谋生技艺与小生意变得无用武之地,大量外来人口更加剧了谋生竞赛的激烈程度。X说,当维族不在说话、不在工作的时候,当他一个人静静地站在那里,他的面部表情变得忧伤,里头有对前途的茫然、压力,以及对时代的不理解。当少数民族身上的质朴野性对快速变化的环境无法适应时,他们迷失在现代社会里,他像是这一切的局外人,但是自身的命运却又不由自主地被时代的变化卷入、冲击、挤压。
“那种茫然与迷失,我只有在内地的农民工眼中看到。”X跟我说。
我和X是去年9月底见的面,但是她所说的像是感染了我的大脑,怎么也甩不掉。因为那些景象跟我的所见所感,更为接近。
于是,想象资源丰富的新疆终于能够享有更大的财富,我很为当地民众感到高兴,包括所有族群。因为当民族矛盾、经济矛盾化为血腥暴力时,所有人都是受害者。
只是,地方援助计划,全由政府操盘未必是唯一可行而且最好的方法。中央政府推出一系列新政包括促进特色优势产业发展,开建交通基础设施,建设国际能源城,调整资源税,这一切都能够让新疆在短时间里发展起来,但是如何避免像其他领域一样,经济发展的成果最终向极小部分有权势者倾斜,却是各界密切观察的问题。这也将是决定新疆在“富起来”以后,能否长治久安的重要因素。
X说过,她经常想成立NGO,教导南疆的维族将传统手艺变成价格更高的商品,或者引导他们适应现代生活。在经过去年的动荡后,重建需要政策支持、需要财力,同时也需要情感的投入。有些工作,政府很难能做得像民间组织那么深入细致。有的工作,政府在进行的过程中应该有民间力量进行监督,以确保利益更公平地分配,减少权力寻租的空间。民间力量是否能在新疆接下来的建设里发挥更大作用,就视乎新一任新疆领导人,现代化的管理与柔性的治理风格,能实践到多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