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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永锋:环保没有公众参与,一切都是把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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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永锋:《光明日报》科技部记者,自然大学发起人,创办达尔问自然求知社。著作有《拯救云南》、《不要指责环保局长》、《向极端发展主义宣战》、《没有大树的国家》、《边做环保边撒谎》、《教你如何做环保——中国民间环保传奇》、《狼无图腾——草原在哪里》。

 

 

时代在变,但受害者永远不变

 

绿问:你怎么看待自己现在的两种身份?一个是民间环保组织的角色,另外一个是专业媒体记者的身份?

 

冯永锋:这两个身份都是我的外围,我的核心其实就是一个好事之徒,喜欢胡思乱想。我没有这两个职业,同样也会有别的表达方式,但是这两个职业在当前比较有利于我的表达。他们俩是互补的,并不是谁会挤占谁的东西。

 

《光明日报》对我很支持。我在光明日报是跑环保的,所以在环保圈里泡着,在前线呆着,对深度了解这个行业很有意义。反过来说,《光明日报》记者身份对我更通畅地了解中国现状也有好处。站在“环保志愿者”的角度,《光明日报》是一个很好的资源。我站在《光明日报》的角度,“民间环保人士”群体也是一个很好的资源。能够切入那些最真实的问题,写东西就很容易。

 

如果你不在这个行业里浸泡,你就变得很不合群。假如没有NGO这个通路,过去要么在企业里泡着,要么在政府里泡着,你也会得到一些东西,但是这个东西的真实程度,或者独立的角度,还是差很多。

 

绿问:但也有人质疑,你这两种身份都兼顾,做记者显得不是很专业,做NGO也不是太专业。因为你要照顾两方面,两种思维体系。

 

冯永锋:我确实感觉到所谓的这种不专业性。当记者的,实际上过着一直被人欺骗的生活。整体来说绝大部分记者根本不知道社会的真实运行怎么运行。他虽然偶尔也拿个红包,偶尔跟某些人聊一聊,听到秘密的东西,但是由于你没有参与过,你不知道其中怎么样。中国是一个贿赂型的社会,绝大部分人都认为要想过上好日子就得出卖自己。你没给人送给钱,你也没有在官僚体系里参与过勾心斗角很深的斗争,你没有参与过各种权钱交易,所以你所得到的东西都假。

 

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我又觉得我非常专业。所谓的专业性,其实在于你想干什么。比如说我想促进一个问题的解决,对我来说, NGO的能量和记者的能量,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你一定要奔向你关注的目标现场而去,用军人来比喻,他能量发挥的方式就是在战场。只要你是想去解决现实的环境问题,那么你一定是最专业的机构。如果你不想去解决现实的环境问题,那么你外形上做得再专业也是虚假的。因此,讨论一个机构专业不专业,不如辨析这个机构是真还是假。有太多的机构,有太多的人,其实都虚情假意地活着。我不要那样的专业性,我需要的是,永远面对现实的问题,永远尽我的所能去提供改良的可能性。

 

绿问:那么就专业性来说,评价一下你现在所带领的这个NGO团队。

 

冯永锋:从这个角度上,达尔问可以说是中国当前最专业的环保组织。我们有个原则,叫“永不拒绝,不离不弃”。所谓的永不拒绝,就是任何扑面而来的环境事件和难题我们都不会将其拒之门外,都会积极尽我们的力量去暖化和改良;不离不弃,是我们干预的任何事件都是终身事件,不会以“项目结束”、“机构转型”、“没纳入预算”之类的名义中止。

 

任何议题我们都要看到真相,都要“亲自去看”,去一次不够,去两次,去三次。这样的案例有很多,比如湖北的毁林调查,我们今年是第四次了,每次都有新的收获,每一次都会对前一个东西不停地突破。你说这样的做事方式都不叫专业,什么叫专业?

 

NGO到底要做什么呢?NGO要做的事就是随时领先于社会,察觉到这个时代的苦难。每一年、每一天,其实时代的苦难都是不一样的,时代的脉搏都有细微的转化。但是很多东西是不变的,受害者是永远不变的。每个时代都有受害者,他们一定是时代车轮滚动时的牺牲品,你一定要找到它的受害者。

 

从环境角度来讲,有两类受害者。一类是纯粹的自然界,自然界永远是人类的第一受害者,它们受污染,受伤害。第二类是从受害自然再转嫁给人类的那些受害者,化工厂周边的群众,城市里面呼吸污染空气的人,都是受害者。有些很无助,但是你一定要去参与。参与不一定就要把全部的问题都解决,而在于你要倾尽全力。一个蚂蚁只能推动一个小石头,而你推动了两个,那么你就是尽全力了。其实不在于你要把全中国的问题解决了,而是根据你机构的能力,你做到最大就行了。从这点来说,达尔问做得很好。

 

环保调查,一定是站在受害者这一边

 

绿问:你们这个团队今年做了30多个环保调查,都是有明显效果的。通过你们的调查,通过媒体的曝光和NGO的跟进,能够让更多的人关注那些环境破坏事故。能具体说说这些案例吗?

 

冯永锋:我们的思路是两个层次。第一就是暖化,一定是站在受害者这一边。有利于增强受害者的能量,对我们来说就是一个改善。我们改善的目标不奢望,我们不是要把事情一定要解决。在中国解决问题的方式叫 “自然萎缩”,也就是把健康者壮大,让施虐者萎缩;你把受害方的能力加强之后,最终促进邪恶能量的萎缩、退让。

 

很多人说你干预一个案例,你定要当场就要把它改变,才叫成功,要么把施害人抓起来,要么把工厂停掉,要么把填平的湿地给重新挖开。但我觉得只有改善就是好的。因为达尔问关注的事情都是“冰点”,社会几乎无人敢关注,或者不把它当回事。因此,破冰、暖化,就是成功的基础。所有的困难案例、没人关注的案例,能够有人关注,就是改良。没人关注的案例,我们觉得进度能从0突破到1%,或者从1%突破到2%,就是很好的进步。

 

一些典型的案例,像蒙古草原“铁蹄马”的保护,要不是环保组织积极参与,这个事情真是差别就可能很大。另外一些案例,像北京垃圾处理的日益透明化,与我们坚持举办垃圾学院的公众环保课堂,应当也有相关。现在来说,我们所有干预的案例都不敢说是成功的,但至少我觉得都在不停地改良,促进了对话。我前面说了,我们所有的项目都只有开头,没有结尾,一次干预,终身干预。

 

2010年12月份,我们和媒体一起去河南调查古树进城,顺便调查出了我们淮河源有好多木炭卖给韩国。这给明年我们新增了一个可调查的项目,假如我们再调查三个中国烧炭的地方都卖给韩国的案例,那就可以针对韩国发动一场“绿色选择”公众运动。

 

再比如我们2010年11月份,去福建屏南调查当地垃圾场引发政府与公众冲突的事情,当时,福建屏南屏城乡后龙村的村民向中国那么多NGO发出求助信,没有一个有回应。我们毫不犹豫就去了,结果如何?目前尚未知晓,但可以肯定,至少我们给村民增强了对话的能力,也给我们观察中国垃圾污染现状提供了极好的切入口。环保组织干的事情就是时代最难的事情,如果说这个事情很好做,这个事情绝对不是环保组织做的事情。

 

绿问:你们1年做了30多个调查项目,都是怎么选的?

 

冯永锋:撞上的。

 

绿问:怎么撞?

 

冯永锋:因为你在这里面待着,你就知道,你也会被撞上的。不管是你自己发起的,还是外面找到你的,都一样,他们就那么自然地撞到了你的身上。其实每一个人都会被“撞”,我们的时代有那么多苦难,你想躲开是不可能的。只是很多人不会起反应,而我一被人撞,就会起反应,就会想着自己能否帮得上忙。

 

绿问:你为什么敢做?

 

冯永锋:因为它没有危险。

 

绿问:为什么别人会觉得有危险?

 

冯永锋:我说了很多次,环境保护其实是为了过上更美好的生活。每个人都想过美好生活,那么,帮助大家过美好生活,当然不会有危险。实际上,绝大部分的受害者他第一的需求不是你帮他解决问题,他们需要找到倾诉的对象,把他的神经缓和下来,让他们觉得自己不孤单,让他们重新树立信心,找到希望。这方面来说,任何人遇上我,这种信任感,是有的。其实你也不用说什么,你让他慢慢地坐下,缓缓地把他身上的困难疏导出来,你再尽你当时的可能性,与他一起想办法。只要你肯尽力,一定会有办法。

 

何况,解决问题有两种方式,一是你真的把那座山给炸掉了。第二,你觉得那不是山了,山不在了。

 

绿问:一个人哪有这么多精力去折腾这么多的事情?

 

冯永锋:其实我没做什么事,我只是比较健忘,比较喜新厌旧。人的生命过程,其实是与自己欲望斗争的过程,你得花很多时间去把内心自私的欲望打掉。我现在唯一的欲望,就是写东西,这个欲望当前难以打掉。

 

有时候还要有所取舍,NGO也好,个人也好,它不需要全面,什么都去做。第二个要善于分配,我们为什么成立一个机构(达尔问),就是希望有更多人来一起担当这个事情。达尔问的目标就是希望“人才辈出”,而且我们真的在人才辈出。

 

环保若没有公众参与,一切都是假戏

绿问:有一句话我印象特别深,在上次《南方都市报》给你的颁奖上听到的。环保没有公众参与,一切都是假戏。为什么会这样说?可能也是你深有感触的一句话。

 

冯永锋:全中国最主要三大能量体,一个就是权利体系,一个是财富体系,一个是知识体系。但很可悲的是,中国的三大体系是一个非常自我防护、积极享用资源、不想把资源给其他人的一个群体。权利体系是一个庞大又封闭、自我享用的体系,他把自己服务的特别好。财富也是,不管是民企还是国企,是非常封闭的;为了获得财富,他可以用一切办法,获得财富的时候,他拒绝给社会贡献。

 

知识这个方面很少提到,这两年老谈公共知识分子,恰恰证明这方面体系的缺乏。当年大家上大学,大家羡慕那些北大、上清华的人,是因为大家对这些人寄予厚望。全社会为什么这么支持大学的存在?就是希望聪明的头脑能够掌握更多的知识,然后用其为社会服务。这个道理很清楚。然而,我们的知识分子们,获得了知识之后,没有为社会利益服务,而是为商业服务,为政府服务做得太多,为自己服务得太多。所以当公众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往往不出声。甚至当他们自己利益受侵害时,也经常“顾左右而言他”。

 

你能指望他们这三个体系改良吗?指望他们自我良心发现,一夜之间都真心实意为环境保护做自己的事情吗?不可能的。唯一的办法就是增强公众的对话能力,迫使他们说出真的东西,把真相告诉公众。甚至可以这么说,是公众教他们真正的环保知识,教他们真正的人性常识。

 

只要公众主动地——出于自私也好,出于关注别人利益也好——只要公众起来了,任何东西都挡不住。环境保护也是这样。三大体系你不可能指望它自己变化,唯一的变化就是从外部力量,外部就是公众力量。

 

我们已经看到太多企业家骗人,政府骗人,学者骗人的把戏,你还继续信任他们,那么你自己也跟着演戏了。

 

有些人其实是边做环保边撒谎

 

绿问:你作为记者的时候,通过你的报道,包括你的书,说穿了很多假戏。你让有些人,既希望跟你合作,又怕你。

 

冯永锋:我没有说穿什么假戏,我最多只是传播了一些真相和事实,再基于这些真相和事实与社会一起探讨可能的解决方案。其实困难不是我们制造的,我们积极前行,是为了帮助那些困难的制造者少制造困难,帮助那些受害者少受伤害。

 

做公益的概念,要尽量忘掉自己,要忘掉自己的机构。因为公益机构,它就是替社会探险,替社会创新,你就要付出代价。困难事件发生的时候,它一定是比你更重要。你畏首畏尾,担心这担心那,其结果就贻误战机。我们看到太多贻误战机的例子,其实只要动起来,机会就可能出现,虽然拐点的机会可能要很久之后才出现,但如果你不动起来,这个拐点永远不会出现。

 

绿问:你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操作起来,应该很多东西比想象中困难很多。不是所有的人都有热情和激情去做这个事情。

 

冯永锋:其实做公益没有困难。这句话可以从两个方面理解,一是你的职责天生就是挑战困难,因此,困难既然是常态,那么等于“没有”。二是你在参与的过程中,会有无数的资源和能量过来帮你,这个社会还是很强大的,大家对公益事业都有支持的心,明支持暗支持都有,和他们在一起,你根本不用担心。

 

当然,参与真题破解的过程,会不停地验证我2009年那本书的名字——《边做环保边撒谎》。你看到很多人表面上怎么样怎么样,当遇到真实案例的时候,很多人都当了逃兵和隐者,把环保组织当成了个人过美好生活的修行场,甚至当成虚假繁荣的舞台,而当遭遇现场仗的时候,马上就出现叛变,怕这怕那,凭空给自己制造困难感。

 

我们不是去挑起什么,我们一定要记住,困难不是我们制造的,它已经被那些鸟人弄成那个样子,没法收拾了,我们去收拾一下,帮它改良。你有什么可担心的? 

绿问:你以前曾说过“环保主义者最大的特点是善良、敏感、多情,远远谈不上极端,甚至谈不上明朗,有许多人,还羞怯得很。”有没有具体的例子,你自己也曾是这样的吗?

 

冯永锋:是啊,中国有太多的人敢爱而不敢言,敢怒而不敢言,欲言而不得法,欲动而不得力,欲行而不得路。因此,在中国从事环保的人,首先都是些文人,是心灵相对敏感的人,你可以一个一个去比对,发现,如果缺乏文人特点,那么他们根本不可能投身环境保护。而文人又是百无一用的人,是羞怯的人,他们唯一能做的,不过是做几次采访,写几篇文章,喷发一些难以实现的理想而已。

 

绿问:从《拯救云南》开始,《不要指责环保局长》、《没有大树的国家》、《向极端发展主义宣战》、《边环保边撒谎》,到刚出的《教你如何做环保中国民间环保传奇》、《狼无图腾》,你应该出了7本环保方面的著作了,能代表你的成长和思索历程吗?

 

冯永锋:其实都是我学习和探索的结果,方法大体类似,都是实地的考察加上适当的知识。它们可以说是我投身这个领域的自然结晶,也可以说带动了我更深地潜入这片领海。我总在想找出中国环境的真正症结是什么,真正的问题是什么。因为有太多人给出的解释和答案,经不起我的推敲。

 

绿问:在中国,优秀的环保人和环保组织,需要具备什么素质?

 

冯永锋:环保组织一定要本地化,要有谋略和行动力。说到底,环保最重要的是“替换”,而不是“反抗”,或者说,反抗可以以许多种方式来进行。中国人害怕正面的进攻,但经不起后端的、内部的侵蚀。因为,环保人士必须有足够的“侵蚀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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