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示:梁文道说,很多国际上非常有名的大的组织,你不要说红十字会那种,无国界医生什么的,都很难保证说,我能90%用到项目上。因为10%的行政费以大的NGO来讲,是压得相当低了。
凤凰卫视8月19日《锵锵三人行》,以下为文字实录:
窦文涛:《锵锵三人行》。今天请到一位一头银发,很有风度,程介南先生。
程介南:你好,你好。
窦文涛:久闻大名了,我觉得你是搞政治的人啊,文道可以介绍一下。
程介南:前政治人物。
梁文道:对,程先生以前是香港民建联这个政党的创党党员,后来在香港立法院立法会都做了多年的议员,后来又做了杂志社的总编。
程介南:该说的都被他说了,不用自我介绍了。
梁文道:是资深的媒体人,大概是这样。
梁文道:慈善机构难保证90%捐款用于慈善
窦文涛:您这么一个权威人物,适合跟我们聊聊今天的话题。因为我听说程先生也是北望神州,心怀大陆。大陆现在有很严重的一个讨论的一个课题,我过去也没多想,我跟你说咱们早就说过,中国人就是稀里糊涂,捐钱也是稀里糊涂,管他谁呢,热血涌流,捐钱。至于说捐到哪儿去了,反正大家抱着一种反正就不管了,但是现在我觉得一定得管一管,这个问题已经凸显得是如此之重要。
程介南:热情有余。
窦文涛:舟曲这个灾难,咱们知道大家都在纷纷捐款,为什么呢?你看有些话我不知道什么意思,我们凤凰有一个叫刘春的,你看他在微博里头说,每一次的灾难,我都撕心痛苦,刘春那样,但是他说某些基金也像打鸡血一样兴奋,摸摸胸口,到底多少善款到了灾民手里,如果有一家基金说它90%能到灾民手里,我愿意永远为它捐款,你看这么一种,当然比较冲动的这种心理。
梁文道:但是其实这个数字是很难达到的,很多国际上非常有名的大的组织,你不要说红十字会那种,无国界医生什么的,都很难保证说,我能90%用到项目上。因为10%的行政费以大的NGO来讲,是压得相当低了。
程介南:是不是90%,可以讨论,但是必须有一个界线。
梁文道:要有界线。
程介南:必须要做得到。
窦文涛:香港是?
程介南:比如在香港的捐款,不管你马会、NGO、慈善机构,包括政府,你捐了这个钱,只能规定某一个比例,肯定是小的比例,不能是大的比例。
窦文涛:不是大头。
程介南:不是大头,小的比例是养活你这个机构本身,因为香港最出名的公益金,公益金它每年都公布数字的,我捐了两个亿,三个亿公布出来,里面若干千完是我们自己要运作,行政运作。
窦文涛:这个是明确有法律规定。
程介南:而且公益金的主席拿钱的吧?
梁文道:不拿钱的。
程介南:不拿钱。
梁文道:他是这样,管行政的人是靠这个,是工作,的确是这样,专业的。但是你比如说社会上去监督他的,做主席的,不可能拿钱的,绝对不可能的。
窦文涛:你们讲到这儿,我给你们念一个《南方都市报》的报道,我觉得很耸人听闻,原话如此“玉树筹集的上百亿善款和汶川的七百亿善款,绝大多数走向同一个归宿,政府的口袋”。说7月7日民政部会同五个部委发布了一个青海玉树捐赠资金的办法。
梁文道:我知道。
窦文涛:全国13家公募基金会募集的善款需要汇缴,这个词啊,汇缴。
梁文道:需要。
窦文涛:拨付到青海省政府、青海省红十字会、青海省慈善总汇的专用账户中,由青海省方面统筹安排使用。那么你看,那么有一个清华大学NGO研究所的所长叫邓国盛,他曾经调研出来,说760亿的善款捐赠,80%流进政府账户,他就发现现在有些人提出法律方面的问题,就好比说公益性的这种私募资金,它收钱容易,收了这么多钱,但是都转给,汇缴给政府。
程介南:为什么要缴给政府,统一调配,是不是这个意思呢?
梁文道:很多原因了。
窦文涛:许多公益组织有能力募捐没能力放款
窦文涛:你这个问题很关键,因为我了解到的情况,有一种人高喊,就很绝望,说是慈善已死,说怎么又进政府口袋。但是我跟你讲,我甚至在香港看到一个港人的评论,让我觉得问题也没有那么简单。现在的问题是什么?很多公益性基金,它有能力收钱,没能力花钱。比如说邓所长就说,不是邓所长,民政部前一个慈善司的司长,他说我调查,全国性的这种基金工作人员平均不超过十个人,你想这是什么意思,他汇集来这么多钱之后,他没有执行能力,这么多金主这么大的钱他交给谁,一种选择就是中国的草根NGO,或者民间志愿者团体。但是把多少亿的钱交给他们,还是交给政府一个行政体系,因为除此之外没有别的选择。
梁文道:而且我们要了解,其实草根NGO很多东西是做不到的。我常常容,从汶川地震前,一直到现在,我们是看到整个学习过程,我们学到了多少东西,其实你现在看到没学到多少东西。你记不记得汶川的时候,全中国有多少钱要往灾区去,有多少志愿者去,那个时候路上堵车的,你从堵车就看到我们的问题,我们一大堆热心的人,但是我们没有能力怎么去调配,怎么去组织。
程介南:我觉得关键问题不在于你钱多钱少,关键就是你给谁都可以,那个钱究竟是追根究底,是用在哪儿,按照我的概念,香港有一个条例规定,你一毛钱到了那个地方,你都能用得上,追得过来的,比如说这个钱到哪儿哪儿去了。我举个例子,若干年前,饥馑。
梁文道:饥馑,世界宣明会。
程介南:香港的老百姓捐钱给埃塞俄比亚,我们就去视察,看钱怎么用的,也是跟内地一样,专款专用,原来埃塞俄比亚人不吃鱼的。
窦文涛:他们不吃鱼啊?
梁文道:他们有很大的湖。
程介南:湖那是污染,很多水不能喝,但是鱼是不吃的。
窦文涛:那是不是有的善款指定给他们买鱼吃?
程介南:对,指定教他们怎么去织网,怎么样去捕鱼,还有去做(鱼皮星音对)。
梁文道:烤鱼吃。
程介南:我们看那个湖,那天有一个渔夫拿一个叉,在那个船上就抓了一个大鱼,今天晚上就请你们吃鱼,示范一下,我们里面捐了钱了,我们是这么用的。
窦文涛:他们不是不吃鱼吗?
梁文道:现在教他们。
程介南:不知道是宗教原因,还是水污染的原因。
窦文涛:最后你们还要负责概他们吃鱼?
程介南:最后那个钱专款专到什么程度,专到织网的、捕鱼的,做鱼做菜的都有。
梁文道:对,你要了解中国情况不一样的地方在哪儿,比如说我们其实有很多民间NGO,也很活跃,也很热心,但是一来他们太小,小到什么程度,你比如说我举一个例子,你比如说像地震也好,泥石流,你后来灾后要重建,盖房子。南亚海啸的时候,全世界各地的组织都去印尼那儿盖房子,但那个房子是盖比如说老百姓,那个地原来就是他的,你盖房子随便怎么盖,马上赶快盖起来再说。但是到中国的情况不同的地方是,你要重建,你要盖房子,你要搞清楚这个地的问题,建房的问题,每一个过程你都会碰到政府相应的法规跟部门,你一个民间组织,你哪有能力,比如说办学校,比如说你盖学校,很多别的国家,也许我捐款过去,我不止盖学校,我还办了一个学校,你中国你怎么去做一个民办的学校,你懂我意思吗?你整个过程。
程介南:香港那些,内地也有,捐希望工程,我若干百万一个学校,两倍两个学校,三个学校,四个学校,那有经过很多部门吗?有的学校自己弄了,也是民办学校。
梁文道:那个是经过部门了,因为希望工程已经是被认可的,它已经早扎根的,那还好,我想说的就是说其他的情况不一样,其他的组织做不到。
窦文涛:我给你看看照片,这个被认为是建的还不错,花了两个亿,这是新建的,咱们导演给看一下,北川中学,花了两个亿,这是北川中学,但是你说到汶川大地震这个灾区,我跟你讲,那么多的钱,700多个亿的捐款,灾区重建,你在中国的情况是一个地方要重建,选址怎么建,都离不了政府规划,可是真正的政府规划,你知道两年大地震,两周年之后,要不说我觉得那个地方可真是太遭灾了,你知道嘛,映秀镇当年的震中。
程介南:又出事了。
梁文道:泥石流了。
窦文涛:连降暴雨,岷江堵塞,改道了,形成堰塞湖,把这个新建的很漂亮的房子。
程介南:又给毁了。
窦文涛:我看微博上就有人讽刺了,说当地政府怎么用,太重视灾区人民的生活了,二十个亿,找设计国家大剧院的,法国的安德鲁,甚至是找贝聿铭大师来设计,好。这么漂亮的房子,你看看这一场,咱们再看后面这两张照片,失踪也是38个人,你想刚盖起来的,新建的房子,所以有人就疑问了,是不是这个地方适合人居住,你再看下一张。
程介南:那就是规划问题。
窦文涛:刚刚盖好,你说又给冲成这个样子,你说这个钱。
程介南:打水漂了。
窦文涛:真叫打水漂了,刚才我说刘所长有一个研究,他说他2009年的时候,他曾经到四川,他就发现四川有一个基金,先是四川财政厅把上亿的资金划过去了,但是划过去了之后,最后倒也不是贪污腐败,半年之后又把这个钱退回去了,为什么?因为这上亿的钱里头,就像你刚才讲的,专款专用,成千上百个合同,这个财政厅都不知道该怎么执行了,你执行不了,你怎么办呢?所以这是一个问题。咱们先去一下广告,《锵锵三人行》,广告之后见。
程介南:在香港做慈善如何“专款专用”
窦文涛:所以你看咱们这个民族,传统上是难得糊涂,不喜欢认真,因为你要一认真,你就会失望,你捐的钱。
梁文道:我觉得现在这个问题是这样,我们的民间组织,各种的慈善组织力量太弱,太小,然后它手不够多,于是你钱给他,他其实做不了多少事。所以到了最后,很无奈这个钱的确交给政府,去组织去发展,但是问题是政府你先别说这里头有没有贪污,见不得光,首先先别管了,假设没有,它还会出现一个问题,就是善款淤塞湖。这个善款怎么个淤塞湖法呢?你政府忽然来了这么多钱,你比如说民政部,你有一些国家认可的,像中国红十字会他怎么去处理这笔钱,怎么去做事,有时候政府能力,中国政府能力当然很强大,但是你是不是大到我什么都能够很快把它做好呢?你比如说最有名的例子,就是前三年前,湖南那场雪灾,还记得吧,南方下大雪。
窦文涛:对。
梁文道:当时很多人捐东西,有些物资,捐什么呢?比如说有些人直接捐的是雪花膏,润肤膏,因为那时候太干太干了,结果那场雪好像农历年前下的吧,那个时候下的,那些雪花膏送过去,到了第二年就奥运那年,2008年的夏天6、7月,大伙看奥运了,那雪花膏到了,它那个效率慢,有时候真的应付不来。
程介南:有两个问题,你刚才说NGO的问题,它有深层问题,我不知道内地的NGO,它存活哪来的钱?
窦文涛:没什么钱。
梁文道:是这样的,现在内地NGO,要不内地筹款,但是你要接受监管,这是当然的。但是有一些,像我们比较熟悉,像你刚刚参加饥馑三十那个宣明会,或者乐施会,这种国际NGO,国际NGO在中国是有规定的,这个规定是讲,它来中国,它不能够在中国筹款,它的款项全部来自我们香港或海外。
程介南:境外。
梁文道:所以它是境外筹钱,到内地做事,它在境内是不能筹款的,问题是境内很多小NGO,草根型的呢,大家不认识它,或者说不信任它,这时候它们就等于,像乐施这种大型NGO,宣明会这种大型的NGO,它就变成一个基金,就等于我们捐款给它,它去内地找这些小NGO,我信得过你,我认证你,我找到你。
程介南:这是外判。
梁文道:我再给钱。
程介南:我想说一个,这个跟香港有点不同,香港的NGO不管你大小,都有一个基本的政府资助吧。
梁文道:有的。
窦文涛:政府资助。
程介南:你再去捐款、筹款,再去卖旗,什么慈善表演,是补贴你自己的收入,基本的社会工作者的钱,工资,政府都是一致的。
窦文涛:这就是香港的路子是政府和民间组织合作的。
程介南:对。
梁文道:其实很多国家是这样,因为它们的想法是这样子,政府有时候做不了那么多事,而且你要政府养一堆公务员去了解民间老百姓的各种需要,那需要是千奇百怪。
程介南:现在有人愿意做这个事,政府说我给你个大头,你自己去挣那个小头,你自己去办吧。
窦文涛:程先生,我一直有一个问题,每次大陆遭灾的时候,香港同胞捐钱,都非常敬佩,但是为什么你看香港人很少有人会怀疑他捐款的时候,说我这个钱能不能得到善用,这是为什么呢,香港为什么有这个信任度呢?
程介南:也有怀疑的。
窦文涛:有啊。
程介南:怀疑这个钱到了终端的时候,还是有怀疑,但是在香港境内法制的范围里面,它比较放心的,因为每一毛钱都可以追究的。
窦文涛:都是公开的?
程介南:对。
梁文道:内地民众应把慈善捐款看成投资
梁文道:比如说我举个例子,像绿色和平,我们很多项目是会带你去看,宣明会、乐施会、无国界医生都是这样,它会安排,它会抽,每年我们所有捐款者里面,抽一些人出来,普通老百姓也有,名人也有带一个团,考察团,带你到斯里兰卡,带你到埃塞俄比亚,你去实地看。
程介南:我们当年就是这样的。
梁文道:你看到了吧,你这个钱是这么花的。因为我想大家要改变一个观念,今在大陆捐善款的人越来越多,捐钱是什么?你要把捐钱当成投资,你投资股票,投资房地产,你是不是老盯着市,你是不是老盯着我买这个楼附近房子怎么样,路盖的怎么样,你投资是想赚钱嘛。捐善款是什么样的投资呢,你投资下去,不是为自己挣钱,你是希望它像资本一样投下去,它这个社会效应,正面社会效应是以倍数增长,所以你该盯着它的,你应该盯,我这个钱下去了,这个钱下去是亏了,还是赚了呢,赚了是怎么赚呢,所以每一个真正有责任感的捐款人,应该把自己当成一个投资者。
程介南:我捐了钱以后,发现这个钱到不了那个地方。
梁文道:你就亏了嘛。
程介南:我就要开口了,怎么回事啊,你要向我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