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到 达Z o a n e 村 时,一群灰色鸽子飞 过 。在这个马拉维的小村里,一位名叫露西·切克吉瓦的老妇人独自啃着冷木薯。这个62岁的老妇人墙上钉着一张有些斑驳的照片,照片里有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孩。女人,毫无疑问,是人们所熟悉的流行乐坛“大姐大”麦当娜。她搂住的孩子名叫梅西·詹姆斯,是露西的孙女。2009年,自从麦当娜带着小梅西乘上飞往伦敦的私人飞机后,露西就再也没见过她的孙女。
麦当娜并不是第一个踏上马拉维贫瘠的土地后,发现自己人生方向发生了剧变的西方旅行者,也不是第一个试图用自己的力量改变这贫困现状的一位。这个非洲小国与坦桑尼亚、赞比亚和莫桑比克三国接壤,贫困程度令常人难以想象。在马拉维1500万人口中,12%是艾滋病病毒携带者。根据世界卫生组织的数据,该国男性平均寿命为 4 4 岁,女性为 51 岁。6 5 % 的人口每天的平均收入为 70 便士。
麦当娜最初将目光投向这个小国是在2006年,她低调地造访了当地的几家孤儿院。根据好莱坞媒体的说法,她在当时的老公盖·里奇的好朋友布拉德·皮特的鼓励下,决定收养一个来自非洲的小孩。而她自己在马拉维的所见所闻据说也深深触动了她,让她当即掏出支票簿,为当地的NGO组织做了不少“贡献”。一年后,她再度造访马拉维,在那里拍摄了一个聚焦当地孤儿的纪录片,并宣布将成立自己的慈善基金会“扶助马拉维”(Raising Malawi)。
很快,麦当娜便和当时的丈夫盖·里奇将收养小孩的计划付诸行动。第一个“幸运儿”是当时才1岁大的男孩大卫·班达。收养的消息一经曝光,就遭来了大卫·班达生父的抗议——他表示自己只是无力负担儿子的成长和教育经费,只愿意接受麦姐一家的助养,并无意永久转移抚养权。尽管争议不断,可麦姐收养的决定似乎并没有动摇,反而继续着她“拯救”马拉维儿童的“任务”。
2008 年,她联合时装品牌 Gucci在纽约的联合国总部举行了一场群星云集的高调慈善活动,入场费高达2500美元。当着“吹牛老爹”、格温妮丝·帕特洛、德鲁·巴里摩尔等明星名流的面,麦当娜宣布她将在马拉维建立一所学校。“我希望这个慈善计划能够获得大 家 的 信 任 。” 她掷地有声地说 。
基金会的公益能力被夸大
“扶助马拉维”女子学院(The Raising Malawi Academy for Girls)预算1500万美元,参照之前奥普拉在南非援建的女子学校,计划将建成一所供 400 个女孩就读的寄宿制学校。麦当娜的计划中,学校将重点培育法律和医药方面的人才。与奥普拉一样,麦姐希望在马拉维全国范围内展开甄选,选择成绩最好的400 名女孩进入学校就读。
在马拉维现任总统宾古·瓦·穆塔里卡的领导下,该国政府听说将有一位来自好莱坞的大明星援建学校,自然乐不可支地表示欢迎,还大方地提供 111英亩土地用于学校建设(当然,这意味着这片土地上的原住居民不得不离开家园),只收取 8 6 0 0 美元年租金,租期 9 9 年。
2009 年,麦姐决定在马拉维收养第二个小孩。通常,马拉维并不允许在当地居住年限少于18个月的外国人收养当地小孩。但面对麦当娜,政府却大开方便之门。第二次收养的过程中,麦当娜既没有遭受政策阻力,也没有遭到女童家人的反对——几个月后(2009年 6月),她便带着 3 岁的女孩梅西·詹姆斯回家了。
在那次马拉维之行中,麦当娜还造访了她计划建设的女子学校的土地,并象征性地为学校奠基,并亲自题词——“要敢于梦想”。可惜,那奠基一幕的“慈善”和“神圣”,很快就失去了光辉,因为记者的摄像机随即捕捉到了“很讲卫生”的麦当娜手握一瓶免洗消毒液对着镜头挥手致意的一幕。那一幕很有讽刺意味,充分了反映出一些典型的“西方人”一边要弘扬慈善,一边却不愿意“弄脏”双手的心态。
在马拉维首都利隆圭,有不少慈善组织都对麦当娜的卡巴拉教背景忧心忡忡。因为麦当娜表示,会通过学校将卡巴拉教的“灵性教育”青年慈善计划带到非洲,当地的宗教组织(主要是美国及苏格兰福音教派)十分担心麦当娜的到来,会在马拉维造成一场关于信仰的战争。
麦当娜当时未曾料到的是,不久后,卡巴拉教就因为涉嫌欺诈遭到了美国国税局 (IRS) 的调查。作为卡巴拉教中的核心分子之一,麦当娜和她的“扶助马拉维”基金不可避免地受到牵连,颜面尽失。雪上加霜的是,在后来的调查中,人们发现,“扶助马拉维”基金中大约300万美元的款项不知所终,马拉维人民连一个子儿也没收到。
上月,麦当娜发表声明,称学校建设计划流产,她将把注意力集中在马拉维国内的其他慈善项目上。这个消息一出,最失望的莫过于校址所在地区的居民。“这个计划也是我们的梦想,是我们村里女孩们的希望。”42岁的Grevansio Makina说——因为学校的“圈地”,他失去了位于利隆圭郊外的一块玉米地。“我们被骗了。为了实现梦想,我们的女儿们努力学习,就是为了能进入这所理想的学校读书,实现她们的梦想。但如今,她们的希望破灭了,而我们对于她们的未来所 怀 有 的 憧 憬 也 破 灭 了 。”
这所学校建设的流产,让麦当娜陷入严重的信任危机。全社会开始关注她的慈善基金,发现该基金筹款的流程有不少问题,实际上它在公益上的能力之前又被夸大了。该基金还在美国雇佣了一个团队,经常打电话给各种金主募集资金,而其官方网站上还列出了一串串被严重夸大了的数据,用于渲染马拉维的贫穷程度,强调该基金在当地的影响力。
举例来说,该网站宣称,基金会所募得的资金已经抵达超过100万孤儿手中,但事实上,马拉维国内的孤儿总数不过 85万。该网站所列出的许多数据都有误,比如该网站所例举的一些公益项目,早在基金会成立前,便已由不少非营利性组织在操作。国际公益组织Oxfam 的一位高层表示,麦当娜所宣称的许多公益项目,并非都由她一人完成,“‘扶助马拉维’事实上截获了几个非营利性机构共同创立的公益项目,许多项目已经创立并运营了超过几十年 。”
该网站还宣称,麦当娜与哈佛大学牙科医学院合作,为当地一万名儿童提供定期的牙病防治服务。但哈佛大学的一位发言人简·巴洛却表示,“哈佛大学医学院与‘扶助马拉维’基金从未合作过,也并未参与任何在马拉维开展的医务活动。我们与该基金唯一的联系在于,我们有一位兼职的临床教授曾利用业余时间参与过相关的活动。我们并无 合作关系 。”
该网站的博客还表示,超过66000名感染艾滋病、疟疾或其他疾病的当地儿童都因为该基金的成立获得了救治;73000 名当地儿童得到了每日的营养食物接济。此外,该网站此前还宣称,1万名营养不良的儿童得到了营养补给。以上这些如果属实,则相当于联合国在全球范围内的贡献之和。如今,该基金已对官网进行大规模修改,不再提及该基金所帮助的人数,只指出该基金所帮助的地区性组织,获益组织的数量则由1750 改为 “几个 ”。
丑闻核心——卡巴拉教会中心
可在一份声明中,麦当娜表示她仍将致力于马拉维的慈善事业:“我最初的计划有所变化,现在,我看重的是收益面更广的事业。我希望帮助的并不仅仅是几百个女孩,而是几千名。我想为她们做更多事,希望我能做得更好。”马拉维教育部发言人本·菲洛却表示,她尚未从政府处获悉麦当娜的新计划,“我们对她的计划一无所知”。
时至今日,麦当娜想必很后悔自己与洛杉矶的卡巴拉教会中心扯上关系。该教是犹太教的一个分支,她在1990年代成为该教的信徒。该教的核心人物是迈克尔·博格,他出生于好莱坞比弗里山一带著名的富人之家。从很久以前开始,麦当娜就是该教的头号金主。她曾与一个美国的儿童慈善机构合作,出版过儿童书籍,并把书的全部收益都捐给该教。
2006年,麦当娜钦点迈克尔·博格成为“扶助马拉维”基金的创始人之一。当时,卡巴拉教刚刚闹出以35美元一小瓶出售“圣水”的丑闻。此外,迈克尔·博格奢华的生活方式也臭名远扬,同时,该教却以其教会的性质为由向IRS申请免税。如今,调查结果显示,教会在比弗里山一代拥有三座相邻的别墅地产,光是该地块建筑许可就价值140万美元。此外,还有一位该教会的捐助者指控该教会,表示其曾捐出50万美元建造一所学校,可该学校却迟迟未动工。
事实上,以慷慨解囊的方式捐助非洲贫困地区的做法本身便已值得商榷。因为历史数据表明,过去50年来,西方国家捐助非洲的合计2兆亿美元基本上都打了水漂。越来越多的人们认为,来自西方国家的捐助正是如今非洲各种历史问题的成因。
但麦当娜的“敢于梦想”在前人失败的领域取得成功。她指派了一些她在美国最信任的人去监管在马拉维的救助活动。她作为明星的影响力和财富也许帮了倒忙─因为没人会对她和她的钱包说不。
她雇佣了卡巴拉教内的成员、比利时人菲利普·范·德·博施成为基金会的发展总监。后来,据说他跟麦当娜的私人教练翠西·安德森发展出感情。联合国儿童基金会和 O x fa m 的高层都曾对范·德·博施的能力表示质疑,因为此前他从未参与任何国际性公益组织的工作。
麦当娜选出的在马拉维国内操作所有事务的CEO是 Anjimile Oponyo,也是马拉维副总统的妹妹。她的履历上仅有在美国获得过大学学位,参加过世界银行和国际货币组织的培训计划,已及未完成的哈佛大学商学院的学位。
去年10月,范·德·博施在一次内部审计后被解职,警报第一次拉响。麦当娜聘请了自己的私人顾问、曾在白宫任职的特莱沃·内尔森接任。内尔森上任后指出,基金出现了管理不当,有380万美元用于学校建设的善款不知所终。他还指出 CEO Oponyo薪水丰厚,生活奢侈,但就算如此,这也只占不知去向的善款的一小部分。他还向麦当娜建议,要帮助马拉维这样的国家,不应该建造豪华的学校,而应该建设一些乡村学校。从那时开始,麦当娜的明星学校之梦便告一段落。让学校停工的决定是麦当娜本人做出的。
截至今年2月,内尔森解除了此前学校建设参与人员的职务,但在 Oponyo 合同上触礁了,因为如果与她接触合同,麦当娜需要赔款 38万美元。为此内尔森发表了一份声明,指出 Oponyo 的薪水与马拉维人民平均年收入(280 美元)相去甚远。以Oponyo为首的被解职的员工当然不甘示弱,纷纷将麦当娜诉诸法庭。她指出,她的年薪为9.6万美元,低于她在世界银行和联合国工作时的薪水。
该慈善项目搁浅的一大原因是,380万美元的善款中,仅有85万美元真正用在马拉维国内。其余的近300万美元善款由洛杉矶卡巴拉教会中心把握,其中100万美元用于未指明去向的“建设花费”。
上月,IRS 在开始对卡巴拉教会中心展开调查后,又开始对麦当娜所参与的两个项目“扶助马拉维”和“儿童灵性教育”( Spirituality for Kids)进行重点调查,尽管“扶助马拉维”基金已经于今年3月悄悄断绝了与卡巴拉教的关系。以内尔森为首的新领导团队表示,之前的操作团队的确对基金会的数据有所误报,但之前的工作人员已经与该组织再无瓜葛,无从调查数据的出处。
丑闻曝光后,麦当娜的公关团队如临大敌。先是发声明澄清事件,接着,麦当娜的经纪人丽兹·罗森伯格又斡旋请知名记者为麦当娜说话,称她被马拉维的工作团队和纽约的慈善顾问“忽悠”了。
许多在非洲从事公益事业的人都表示,麦当娜慈善计划的失败并不出人意料。“她真幼稚。”一位联合国儿童基金会的工作人员表示。马拉维人权中心的工作人员戴斯蒙德·康达则表示:“之前有太多经济学者和伟大的头脑都在非洲遭遇了失败。麦当娜只不过是个歌手。她能为非洲带来多少好处呢?她无非只是有名罢了,但仅仅有名是不够的。”就连一位麦当娜的支持者也表示:“麦当娜是怀着一片好心,但她每次来马拉维造访孤儿院,我都会建议她不要随地散钱,要有所控制, 她的野心可能会害了她 。”
后记
在 Zoane 村,神之光公社的生意兴隆。一条木箱子生产线,每个产品就能收回10 英镑。这里每天能产出十几个小孩子用的棺材,清晰地反映着马拉维艾滋病的致死率。
文首提及的老妇人露西·切克吉瓦每天靠卖蕃茄维生。“我太老了,找不到工作。”她说,“我只想在临死前再见见我的孙女。”她手中紧握着收养文件,她管这叫孩子的 “ 卖身契 ”。
露西·切克吉瓦的家人说,他们享有孩子的探视权,但麦当娜的律师却对此予以否认。去年,露西·切克吉瓦曾找到马拉维的公民自由委员会,控告麦当娜违约。
梅西的生母在生下她五天后就因难产死亡,她由祖母露西和叔叔抚养,后来被送去了孤儿院,因为祖母和叔叔都买不起牛奶喂养梅西。其实,他们自己糊口都很勉强。“我们很爱这个孩子。她属于我们。但除了放手,我们又能怎么办?但这样就意味着我们必须彻底 失 去 她 吗 ?”
大卫·班达的父亲也紧盯麦当娜不放。马拉维人权委员会曾戏剧性地将麦当娜形容为“儿童绑架犯”。而一向表现得很爱小孩的麦当娜从未对此做出回应。
从梅西祖母所拥有的帐篷望出去,只有一片焦土。有些当地的孩子,围绕着烧焦的树根跳来跳去。露西说,如今,梅西有时会托梦给她,对她说:“奶奶,为什么上帝会允许这个女人来这里呢?”说着,露西老泪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