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香港社会组织的发展对内地有什么启发?社会组织的发展对于整个社会起到怎样的积极作用?
嘉宾简历
陈健民于美国耶鲁大学获博士学位,现为香港中文大学公民社会研究中心主任、社会学系副教授。
陈健民亦出任广州中山大学社会学系客席教授、博士生导师,并为中山大学公民与社会发展研究中心理事长、北京师范大学壹基金公益研究院咨询委员、北京中民慈善捐助信息中心学术顾问、李连杰壹基金2009、2010年典范工程评委会主席、《中国非营利评论》(北京)、《第三部门学刊》(台湾)编辑顾问。
在香港社会参与方面,陈健民曾出任廉政公署小区研究小组委员会成员、香港特区政府中央政策组非全职顾问、现为第四届特首选举委员会(高等教育界)委员、香港民主发展网络学者组召集人、香港公民教育基金会董事、香港社会企业策划中心顾问。
香港社会组织的发展对内地有什么启发?社会组织的发展对于整个社会起到怎样的积极作用?个人置身其中可以做怎样的努力?这些问题是我觉得有必要拿出来和大家探讨的。
社会组织有三大功能
首先,怎么理解公民的权利?英国有学者用三个层次谈公民的权利,第一个层次是一般的权利,涉及到言论自由、组成社团的自由、集会自由等。第二个层次的权利是政治权利,就是你选举代表的权利、参选的权利。第三个层次是社会经济的权利,包括有基本的住房、医疗等保障。这类权利在西方是通过宪法把它固定下来,然后通过一些立法和社会政策体现出来。
公民社会是由公民组成的社会,它不等于是社会。公民社会是一个以自主、多元、开放的民间组织所构成的公共领域,通过这个领域,公民可以进行对话、联系与合作,促进公共的利益。
首先谈自主。所谓自主,这个民间组织不是政府体系的一部分,它是在政府架构以外的,它没有编制,不是事业单位,它完全是自主的。怎么体现它的自主?主要是看它的治理架构、理事会的组成、主要的工作人员是不是政府派下来的,能不能够从政府拿钱。不同国家、地区有点不同,一般来讲,在西方、港台地区,民间组织(特别是做社会服务的民间组织),都从政府拿不少钱。政府是做公共服务的,民间的社会服务团体也是做公共服务的,所以,税收的钱绝对有理由通过政府流入到民间组织里做社会服务。政府只是代老百姓管这个钱,钱不属于政府。
还有一点是多元开放,当然,在同一个领域里,很重要的是自愿性。
我总结有三个方面很重要:第一是权利的意识。政府用权一定要按照法律的规定去用,问题是个人没能力限制政府的权力,这时候怎么做?只能团结起来,组成社团。第二是参与的意识。单谈权利是不行的,讲太多个人权利的时候,也很容易走向个人主义,我只看个人的权利,不看其他人的权利,那时候谁来组成社团保护你的权利?这是不行的。所以我们也要谈参与、也要谈义务。在这两个理念下,有第三层意思,就是宽容意识。
社会组织有三个很重要的功能,第一方面是监督。监督国家的权力,监督市场,不单是国家可能滥权,市场上也可能有假冒的产品,它们就要监督市场。
第二方面是社会服务。现在如果所有的东西都由政府来提供服务,政府太庞大了,有时候效率不太高。所以需要有社会组织为弱势群体提供服务、提供产品,包括为老人、儿童服务。
第三个方面就是社会资本。所谓社会资本就是社会网络,人在这个网络里是互相帮忙的。以前传统的农村社会里,解决公共问题比较容易,因为人与人之间都是熟人,可能都是亲戚朋友。现在社会不是这样的,有什么公共问题,谁都不愿意理。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其实社会组织可以发挥很重要的功能,它将人们通过一个网络连接起来,然后就有了互动、互信,然后就一块儿解决一些社区问题,这就是社会资本。
管理社会需要“三角”合作
香港的社会组织发展比较早,19世纪中叶就有一些居民组织出来,大概到了上世纪50年代中期的时候大量出现。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香港的社会组织发展出现新状态,大量的压力团体涌现,它们给政府压力,而这类压力团体也促成很多社会运动。到了上世纪80年代,出现了一些论政团体。
香港现在的社会组织发展已经比较完整、比较多元化。首先看慈善团体,它们已经变成政府的伙伴,香港只有很少的学校是政府办的,政府办的学校叫官立学校,你在一个区可能只能找到一家政府办的学校,其他90%以上的学校是民间团体办的,政府提供经费。还有做老人、儿童、家庭服务、心理辅导等,这些社会服务大部分都是由民间团体提供的,政府只提供经费。政府提供大部分的经费,再加上公益金和马会的支持,NGO还可以对公众进行筹款。我们从幼儿园开始,学校就推动我们做义工,每个星期六为民间团体筹款。香港的服务也比较专业化,一般来讲是聘社工来做,社工的收入跟公务员比较接近。这些人都是念过大学社工系的,培训之后就做这些公益团体的全职工作人员。
倡导性组织多元化,对监督政府和推动社会转变有重要作用。现在倡导性的组织非常多元化,有一些是为了民生的问题,病人有很多问题,组成一些病人互助团体,向政府提出很多要求,还有环保团体等,这类组织相当于社会服务组织,没有那么多的资源,因为政府还是有倾向的,它不太愿意给这类压力团体太多钱,所以它们的资源就没有那么多,所以它们就利用比较低成本的方法推动,很重要的一方面是跟媒体合作,通过媒体把他们的话讲出来。
社会组织被称为第三部门,管理一个社会需要三个部门一块儿做,现在我们不谈管制,而谈治理,或者是善治。好的治理不能单靠政府,国家不可能单靠政府来做事情,我们一定要通过三个部门合作才能解决问题,政府是第一部门,企业是第二部门,第三部门是社会组织,三个部门出来之后,互相平衡,互相监督。
举个例子,香港对食品安全很重视,一方面是政府有检查食品安全的部门,另外一个是市场,市场上有竞争。更重要的是有第三方,如果食品安全要做好,不单是靠政府,不单是靠市场竞争,更需要第三方,就是消费者委员会。内地的消委会是在工商局下面的,香港的消费者委员会也不是完全独立的,它的背后也有政府,不过政府只提供经费,它的管理是独立的。另外,在消费者委员会以外,还有一些组织也会自己抽查食品,对其进行检查,这样才产生三角平衡,才有善治。
如果你觉得某件事情有问题,你就用这个三角去看,是不是不平衡,是不是没有做好自己的角色,是不是第三方没有出来。从这个角度来看,很多问题都可以理解,民工问题那么严重,是不是没有第三方出来?环境有问题是不是没有第三方出来?我们都可以从这个角度来看。现代管理不能单靠政府,一定要通过一个网络来解决问题,首先三方要独立,互相监督,然后三方也要合作。现代的管理,在西方非常强调三方合作,政府要跟企业好好合作,可是它也会跟社会组织合作。在丹麦,如果一个企业能聘一些伤残人士,1/3的工资是政府给的,2/3是企业给的,这样,企业就能照顾弱势群体。
过去30多年,内地经济发展了,人们生活改善了,可是社会矛盾比较突出。未来30年,内地要怎么发展?我认为香港经验值得借鉴。
□陈健民
(本版文字为1月23日演讲稿,有删节,更多文字、视频请登录南都公众论坛官方网站gzlt.oeeee.com浏览。)
■ 现场提问
公众参与意识待提升
提问:我是一名深圳出生的年轻人,出身背景、教育、社会环境氛围都让我们这辈人非常缺乏公民意识,我很迷惑,我们这个社会,包括我们这类群体如何努力呢?
陈健民:从文化的基础讲,我强调三个东西,权利意识、参与意识和宽容意识,我们有没有这样的文化传统?可以说我们有参与意识,以前农村里很多事情都是自己处理的,政府在乡村是没有政权的,都是靠当地的村民自己解决问题,传统都是这样的。可是这个参与是非常局限的,都是自己人,同一个村里人都是自己人,同姓人最好,都是儒家的伦理参与的,出了这个村就没有了。
我们有家、有国没社会,中国就是这样的传统。我们把家的伦理推到国家,忠跟孝是一样的事情,我对父亲的态度跟对皇帝的态度是一样的,我们把家的伦理可以扩散到一个村里,也可以扩散到一个国里,可是村与村之间为了风水可以打起来,没有什么伦理可以解决这个问题,所以我们长期以来没有公共伦理、社会伦理,我们只有儒家的家的伦理,把国和家联起来,没有社会这一块在中间。
所以,中国当前非常重要的是要发展公众伦理,这是非常重要的,这个问题很深,可是我可以把它变成很简单的问题,有些问题是从很小的事情做起。举个例子,排队买票的时候,有人插队,我们都知道是不对的,可是还是有人去插队。他插队的时候损害你的权利了。他这样做好像把你当成透明的,好像你不存在,他这样插队是否定你的存在,所以你会很生气。你生气会不会跟他吵起来?我买一张票回老家,为什么要打得头破血流?你不愿意这样做,你不开心。原来一个人插队造成这么多影响,把一个人的权利侵犯了,把这个制度破坏了,让人家产生那么多内心的负担,最重要是你把人否定了,所以在公共伦理里,做这样的事情是违反了很多的价值。现在深圳人,排队秩序非常好,几年前都是在争的,我们是需要慢慢学的,以前是有家有国没社会,现在要学会有社会,要有公共伦理,从这个方面作为一个起点,要建立一种尊重他人权利的意识,学会用好的方法处理社会上的矛盾。
提问:你认为内地慈善公益领域的发展趋势是怎样的?你如何看待壹基金的发展前景?它对官办背景的公募基金会会带来怎样的冲击?将来的竞争和合作会体现在哪个方面?
陈健民:中国的慈善发展在全球来讲属于非常低的水平。中国没有把民间的资源调动起来,如果调动起来的话,马上会完全不一样。老百姓不捐款,他们的担忧是非常合理的,我捐的钱去哪里了?它能做事情吗?会不会有腐败?一般的公益团体是没办法公募的,只有官方背景的才有公募的权力。当然这是体制的问题,你有没有给老百姓信心,让他们觉得钱捐出去之后是真正做慈善了,这类组织有没有能力做服务,这涉及到很多方面的问题。
现在完全是垄断的,我觉得有两个原因,一个是体制原因,有的基金会能独立筹款之后,把钱给不同的人,政府不能控制它。第二方面是利益原因,有些政府部门现在可以募款,如果民间的基金会可以筹款了,它的钱就少了,它怕跟人家竞争。所以现在是垄断的,这是很坏的,人民大学一位教授说,“人类有很多不同的恶,不能原谅的恶是不给人家做好事的恶”。
壹基金要冲破这种困境。李连杰跟我讲,他说,如果有一天壹基金能够变成公募基金会,“李连杰”三个字就要去掉,以后就是壹基金。他是非常有远见的,可是一直没法登记,现在只有深圳让他登记成立公募基金会。我觉得这是非常好的突破,就是打破这个垄断。一方面吸引更多的资源,另一方面让更多的社会组织本土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