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经贸大学心理学讲师刘猛正准备成立石家庄首家为失独家庭提供专业帮扶的社工机构。
2008年汶川大地震发生后,刘猛便前往都江堰建立“妈妈之家”,致力于为汶川地震丧子母亲疗伤。作为一名高级心理咨询师,刘猛对于救助失独母亲有独到的研究。“关爱母亲就是关爱生命”,4年来,他的QQ签名始终如一。近期,《石家庄市计划生育特殊家庭关怀扶助办法》的出台,让他感觉这个久被忽视的群体终于受到了应有的重视。
■刘猛
生活崩塌在失独那一日
2008年,汶川大地震发生后一星期,刘猛就到了都江堰灾区,考察后他认为失去孩子的妈妈们心理问题最严重,于是自筹资金建起“妈妈之家”,为她们提供心理援助。
一天,他接到一个电话,是一位叫蒋玲的失独妈妈打来的,她说她不想活了。
地动山摇的那一刻,蒋玲正在厨房倒水喝。还没反应过来,她就被强烈的晃动甩出了四楼的窗户。出生仅67天的儿子程程,她的妈妈……13位亲人在一瞬间离开了。她在一瞬间成了失去妈妈的孩子,失去孩子的妈妈。
那一天,最终导致6万多同胞遇难,6000多对父母失去自己的独生孩子。
恐惧、噩梦、失眠、失忆、易怒、过分警觉……很多经历那场地震的人出现心理创伤,而丧子妈妈们在此基础上遭受更多的心灵折磨:内疚、悲恸、抑郁、生命无意义感……她们的情绪极端不稳定,总是沉浸在过去和虚幻的“亲子故事”中,无法思考当下和未来。
蒋玲扛着这些心灵折磨硬挺了几个月,最终还是被压垮了,她看不到任何活下去的意义。在拿了把菜刀准备自杀时,她“希望有个人知道,关心一下自己”,于是拨通了刘猛的电话。
刘猛先后援助了240多位失独妈妈,她们中,有过自杀念想的接近半数,有过自杀实施或准备的有30多例。
经过刘猛一段时间的心理疏导,蒋玲不但决定活下去,还成了“妈妈之家”里最受欢迎的志愿者。丧子妈妈们都愿意和蒋玲聊天,愿意靠在她的肩头痛痛快快地哭。在“丧子妈妈”们看来,蒋玲和她们是一类人,而丧子之痛只有同类人才能真的懂。
这其实是刘猛的一种“药”,用“状态好”的母亲感染其他人,帮她们宣泄。这是他当时能想出的唯一办法。事实证明,丧子母亲之间的相互帮助,要比专业心理咨询师的帮助更为有效。
■2009年10月,汶川地震灾区,14位失独妈妈有了“再孕宝宝”。然而,还有很多失独妈妈因各种原因再也不能生育
即使有再生一个的指标
在“妈妈之家”志愿服务期间,蒋玲每天最主要的工作就是走访和陪伴丧子妈妈们,她的悲伤也在一次次宣泄中减弱。直到有一天,她鼓起了再生一个孩子的勇气,“把对妈妈和程程的爱和思念都藏在心里”,重新燃起希望。
再生一个孩子,听起来像是疗伤的最好办法,但丧子妈妈们永远不会忘记失去的那个孩子,再孕,心理上会背起歉疚的包袱。
灾后,政府体恤失独家庭的痛楚,免费给予他们再生育一个孩子的指标。
另一种艰难来自生理上。“妈妈之家”的妈妈们,有三分之一没能再生育。常常是,她们带着希望怀孕了几个月,但孩子突然胎死腹中,医生也无法解释——她们各项生理指标都正常。又或者,她们哭晕在地震中去世的孩子的坟前,肚子里的新生命也不幸逝去。而有的妈妈,已经老得没有能力再生育。
刘猛说,再孕成功的失独妈妈,既幸运,又不幸:四十来岁的年龄、身体虚弱、精神疲惫,养育一个孩子的艰辛可想而知。一个不可忽视的事实是:这个孩子是“被”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一些家庭会不自觉地拿他(她)和哥哥姐姐比较;有些父母则会把对死难孩子的内疚过度弥补在这个孩子身上。和再生育宝宝建立和谐的亲子关系,对他们来说是个难题。
而“无子父母”的处境更加艰难。对于多数的中国人来说,他们活着的唯一价值就是把子女“养育成人”,以便晚年能够尽享天伦。正是在这一动力的推动下,他们起早摸黑、省吃俭用、充满了干劲儿。而如果这一切都随着子女的离世戛然而止,他们的世界会瞬间崩塌:我为什么要去工作?我挣钱给谁花?后半生的生命价值支撑在哪里?情感归宿在哪里?“老有所养”的寄托又在哪里?当一个人觉得“活着”或“死去”都变得无所谓的时候,必然会发生抑郁、自杀等心理倾向。
心理帮扶比物质保障更重要
在今年的全国两会上,人大代表赵超提出,国家应建立独生子女伤亡家庭养老社会保险制度,建立计划生育补偿机制,将征缴到的社会抚养费拿出30%,列为独生子女伤亡家庭救助经费。他们为国策作出了巨大的牺牲,理应得到制度的抚慰。
而刘猛在心理援助中发现,对于失独家庭而言,心理帮扶比物质保障更重要,要让他们明白自己下半生的生命价值在哪里。
“妈妈之家”的志愿者们,像串门一样不时到各家各户走一走,探访失独妈妈们的近况。他们还会经常联系在外地的朋友,给失独妈妈们寄一些小礼品或送上几句祝福的话。在刘猛看来,“持久的关怀”是非常有用的,这个群体最害怕的就是被外界遗忘。知道仍然有人在关心着她们,是支撑她们活下去的一种力量。
早在2008年,“妈妈之家”就把对失独母亲的援助分成了四个阶段:稳定情绪,消除症状,角色认同,情感支撑和生活秩序重建。这些,都离不开专业的帮扶机构。
曾有一位失独者“老怪”说,他希望建立一所只有失独者的养老院,“我们这群人,所有人都是病人,所有人也都是医生,我们痛苦时,只有跟我们一样的失独者才能劝住我们。我希望政府能够考虑到我们群体的特殊性。”
“老怪”的想法,与刘猛的一些观点不谋而合。刘猛认为,抱团取暖,是失独家庭自我救赎的最有效的方式,他们迫切需要一个相互安慰的活动场所,一个专门的、专业的帮扶机构。
刘猛建议政府和民间公益组织联合开展“失独者”援助。民间组织以服务者的身份出现,更容易起到效果,而同时也能够更快捷地组织到专业的人才力量。政府可以提供场地和资金的支持,进行方向性指导和监管。他已经准备在石家庄复制四川都江堰的“妈妈之家”,并建立义工组织,用专业的服务帮助失独家庭撑起一度坍塌的生活。供图/刘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