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
红丹丹创始人郑晓洁有个观点:社会对残障人士除了救助,更要提供专业化高质量的服务,如此才能惠泽更多的残疾人。创办社会企业的意义正在于此。
这是一场特殊的电影放映会。今天放的是《太阳照常升起》,电视屏幕上正在播放姜文端着猎枪的画面,电视旁,一位中年男子手持麦克风,在讲解画面:“男人穿着棕色的皮茄克,端起猎枪,瞄准猎物……他的妻子在一旁开心地笑。”观众是一群视力有障碍的人,他们表情各异,但有一种表情是相同的:他们“看”懂了这部电影。
每个星期六的早晨,都有盲人朋友来这个特别的电影院听电影。说是电影院,其实只是一间配备了电视机、DVD和音响的屋子,摆满椅子也就能坐三、五十人。“影院”叫“心目影院”,在北京鼓楼一座幽静整齐的四合院里,创办者正是讲解电影的男子王伟力和他的妻子郑晓洁。
“心目影院”创办至今已有7年历史,培养了数位讲电影的志愿者,但盲人观众们还是最喜欢听王伟力讲。他们都叫他大伟。大伟讲电影时讲得很细致,每个细节都不放过,他能讲出衣服是柔软的,树木是绿的,盲人都能理解吗?比如先天失明的人,他对颜色是没有概念的。大伟解释说,告诉盲人这些细节其实是传递给他们日常生活的常识,当他们和外界交流时能用得上这些细节,障碍就会少很多。“盲人看不见,满脑袋都是问号,身边的人给他传递什么信息,他接受的就是什么信息。作为明眼人,我们应该把信息传递给他。”郑晓洁说。
郑晓洁原本在航天部工作,因为不甘于庸常的生活,辞职去了外企,做到了中层,拿到了高薪,仍然觉得人生的方向不对,又转而做电视节目的独立制片人。80年代郑晓洁参加全国高等学校心理学自学考试,看到一位肢残女孩每每要靠双臂的力量“爬”上楼去学习,这种坚强一直鼓励着郑晓洁,也让她决定为残障人士做些什么。2002年,她为中国教育台制作了一档有关残疾人的公益节目《生命在线》,没想到成为教育台收视率第一的周播节目。这个栏目是中国第一个个人出资的公益类电视栏目,播出了一年,制片费除了她个人的积蓄,还有她从企业募集来的钱、物,郑晓洁以广告作为对企业的回馈。
近10年前,中国人对公益的认识还局限于“希望工程”,郑晓洁市场化的做法招来诸多批评,批评意见可以归纳为一点:公益项目就不该谈“利”,资金来源应该是各种基金会或民政局、残联等国家机构,怎么能和企业联手,并掺入赞助、广告等“利益”成分呢?郑晓洁自信所作所为没错,却也心有疑虑,找不到理论依据和支持。2010年,她参加了社会企业家技能项目天津站的培训,才知道,原来在英国有大批按企业模式运做公益项目的人,被称为“社会企业家”,他们和他们的社会企业得到政府鼓励、支持,受法律保护。郑晓洁与企业合作其实正是社会企业的行为,她很激动,“我终于找到了同盟军!”
投身公益事业的人,都心怀大爱,且意志坚定,郑晓洁更可贵地具有敏锐、前卫的观念。她认准了社会企业的路,就一直坚持走了下来。红丹丹至今仍是工商注册,就是例证之一。
《生命在线》改变了郑晓洁的工作视角,她将投资重心转向残疾人服务,于2003年注册成立了“北京市红丹丹教育文化交流中心”。之所以叫“红丹丹”,郑晓洁解释说,红丹丹就是映山红,“映山红这种植物,给点水就能满山遍野,我希望我们的关爱和服务能像盛开的映山红,惠及所有的残障人。”红丹丹工作人员递过来的名片上,有不规则的凸凹小圆点——那是盲文,是为了方便红丹丹服务的视障人士而专门设计的。
深入了解残障人士的境遇后,郑晓洁发现盲人比其他残障人士更需要帮助。盲人眼睛看不见,如果再得不到声音信息,就永远不知道该怎么办,与健全人沟通就会存在很大障碍,碰壁多了就会封闭自己。郑晓洁于是将红丹丹转为单纯为视障人士服务的专业机构,她想到了用声音解说技术为视障人提供无障碍文化产品服务,通过声音告诉盲人信息。
红丹丹的两个核心服务项目是“心目影院”和“心目语音图书馆”。“心目影院”是灵光乍现的创意结果。2005年的一天,郑晓洁、王伟力和一位盲人朋友在家里看美国电影《终结者》。郑晓洁回忆说:“大伟老师一边念对白,一边解说电影情节,讲完后都累傻了,盲人朋友却激动地抱起他在地上转了两圈。”盲人朋友的反应让郑晓洁夫妇深感意外,也突发奇想,想帮助视障人士看电影。大伟拿来很多电影DVD,对着画面、场景、情节进行研究,思考怎样才能把这些视觉信息最形象地转化为语言,让盲人能有身临其境的感觉。为了能尽可能完整地传递盲人所需要的视觉信息,他甚至闭上眼睛,让妻子领着走到街上,去感受盲人的心理状态。2005年5月全国首家为残疾人讲电影的“心目影院”正式成立,大伟作为主讲,每周六为盲人朋友义务讲电影。奥运期间,大伟还特别推出“大伟讲奥运”活动,为盲人朋友讲解奥运会赛事。6年来,心目影院在全国已有12个播放点,郑晓洁和大伟的困难在于,“由于涉及到复杂的版权问题,心目影院无法扩大规模”。
红丹丹和国外的同类公益组织交流往来较多,一组日本的数据让郑晓洁感慨万千:在日本视障者和视障图书馆的配比是30万比97,而在中国是1233万比1。我国出版的盲人读物基本上是盲文版图书,于是她和大伟又成立心目图书馆,专为盲人制作有声图书和讲述版电影CD。心目图书馆得到了日本一家盲人图书馆的热情支持,他们帮助红丹丹培训工作人员,传授他们70年来积累的制作有声图书的专业技术,并捐赠了7台盲人阅读专用的Daisy阅读机。这种阅读机类似学生用的复读机,可以帮助视障读者翻页、做书签标记。
在红丹丹的小院里,有间录音室。在这里,记者看到制作有声读物的过程。志愿者会把图书里所有的信息都读出来,包括出版社、设计、印数、第几次印刷等出版信息,还会把封面书名的字体、位置读出来,还会读出书里图片的颜色、内容。郑晓洁介绍,“这些细节是明眼人习以为常而忽略的,但对盲人都很重要。”书中的插图,最理想的还是把它们制作成凸起可触摸的图形,盲人通过触摸加深对内容的理解。但这需要特殊的立体凸出影像复印机,每台3万多元,对红丹丹来说是昂贵的。如果有这样的复印机,盲人需要的公园导览图、城市地图、公交线路图都可以很方便地制作成触摸式的,更加能感受到世界的精彩。
2010年,红丹丹制作了100本有声读物,今年数量更多。有声图书免费供盲人借阅,书目有文学类名著、杂志,也有教材和法律常识类书籍。郑晓洁希望与图书馆合作,扩大红丹丹有声读物的覆盖面,让不方便外出的盲人也能享受到专业化的服务。2011年初,红丹丹获社会企业家技能项目“南都社会企业自我突破奖”,获得的20万元奖金除了用于员工培训,其余的都投入到有声读物项目中。
郑晓洁性格爽快,说话直截了当,从不遮掩。她坦率地说,社会企业家技能项目的培训课程因为时间短,不可能在几天之内迅速提高学员们管理社会企业的能力,她个人最大的收获是思想观念上的。在培训之前,红丹丹没有愿景和使命,现在郑晓洁的理想是做中国最专业的盲人服务机构,也就是提供视觉服务,“和视障朋友一起看世界”。
培训更坚定了郑晓洁的一个观念:全社会,包括残障人士自己的观念也要转变。长久以来,我国社会对残障人士的态度基本为“救助”,而不是“服务”,因此社会普遍形成了“等、靠、要”的观念。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郑晓洁明确表示,红丹丹是社会企业,提供的是专业化、高质量的服务,那么适当收费就是正当的,而且买单的应该是政府。在中国现阶段,郑晓洁的这一观念无疑大大超前,自然会引发各种争议。
红丹丹目前提供的“视觉服务”并不收费,企业的盈利点来源于其他项目,比如印制盲文台历、盲文菜谱,帮助盲人辨别人民币的卡片,盲文明信片等等,号召企业认购、认捐获得利润。如果盲人朋友需要,免费赠送,同时免邮费。红丹丹还与北京数家公园联手开发盲文版导游图,这也是获利的途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