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2007年公益孵化器(NPI)模式“一举成名”,NPI就成为2006年注册的上海浦东非营利组织发展中心的“代名词”。如今,NPI为全国40家左右草根机构提供过或正在提供初创期的支持业务。业内只要聊到“孵化器”,就会把它与“NPI”联系在一起。但NPI也在渐渐地发生变化,只需稍加留意,人们就会发现,NPI作为机构,已经不限于单一的“孵化器”,2008年创设社区服务平台, 2009年成立公募基金会,在NPI创始人吕朝推动下,一个整合而成的NPI“联合舰队”呼之欲出。
NPI的迅猛发展,让《中国发展简报》(以下简称“简报”)一直非常关注。2010年6月,我们约见了吕朝,就NPI孵化器和其他业务,以及NGO如何与政府、企业打交道等话题进行采访。
简报:你们打出“NPI不只是一个孵化器”口号, 它有什么含义吗?
吕朝:其实也没什么特殊的想法。因为孵化器是我们最被大家知道、比较了解的项目,再加上“NPI”是“孵化器”的缩写,不了解我们的人以为我们只做“孵化器”一件事。但事实上,孵化器只是我们业务的一部分。不论从人员占比,还是收入来源来看,大概只相当于整体的四分之一左右。我们还有其他的业务,如社区服务平台、公益创投、基金会、企业CSR、能力建设等。
简报:机构名称由NPI换成恩派,换名背后有什么用意吗?
吕朝:“恩派”就是由英文转换成中文,恩派并不等于NPI。现在NPI大家庭有8个法人代表,其中7个民非,还有一个基金会。所以我们这个庞大的组合也叫做“联合舰队”。但我们从来不想做一个“航空母舰”。联合舰队的意思,就是步调还是比较统一,有共同使命(由上海总部来指挥)。同时它也是一个各自独立作战的群体,有独立的舰长(各个办公室的负责人)。他们围绕一个共同的目标来前进。
在“联合舰队”里,我们基本上分成4块。一个是恩派系统,上海、北京、成都和深圳4地的办公室都叫恩派。恩派的业务主要沿袭NPI的传统业务:孵化器、公益创投、能力建设,为那些初创期的机构提供各种各样的支持。但这几项业务都是相关的,其核心都是能力建设。
另外一部分,就是社区服务中心。这跟培育社会组织高度相关。上海屋里厢(注:上海话“家”的意思)的业务就是做社区服务的托管,就是由政府为社区服务中心提供硬件,然后采取招标的方式委托一个NGO来管理。现在,成都在复制上海的模式,开始做社区服务中心。
此外,还有一个上海公益事业发展公募基金会。在孵化器期间,只需为他们提供一些小额补贴就可以了,但从孵化器出来之后的机构需要有持续的资金支持,基金会就是他们的一个持续的筹款平台。同时,在基金会下设一个公益创投基金,期望为这些带有社会企业性质的机构提供服务,主要向社会企业投资,将来我们可能尝试回收,但回收并不是为了盈利,而是说这笔钱的回收可以持续地帮助其他机构。
另外一块是CCiA,即明善道咨询公司。它主要为企业CSR(企业社会责任报告)提供专业咨询。我们在跟企业沟通的时候,也可以通过CCiA从企业拿出一些资源来,用来帮助草根组织。
最近在上海还有一个新的项目,官方正式名称叫“上海社会创新孵化园”,我们叫“凤巢”。我们想打造一个NGO的公共空间,上海的NGO都可以在这里活动,开派对,搞培训。另外我们也利用这个空间设计了一些有关残疾人就业的示范项目,如残疾人餐厅、聋人工作室等,其本身也在自我运营。
以上就是基本的架构。虽看起来比较复杂,但目标比较一致,即我们是一个支持性的组织,支持的对象都是一些初创期、发展期的草根组织,我们的核心能力都是以能力建设为主。我们所做的工作有两类,一类是打通这些资源和草根组织之间的通道;第二个就是提升他们的能力,改善他们的环境。
简报:NPI从一开始主推孵化器,再到社区服务平台,再到成立公募基金会,这好像是在打造一个上下游完整的公益链条。这是有计划的吗?
吕朝:这其实是我们这5年逐步展开的,不是一步长成的。说是逐步展开,那是说当我们有能力去做这件事情的时候,我们就去做,而且一定是相关的多元化,不是盲目扩张。
尽管有一个这么大的摊子,但有几个东西是保持不变的。第一是我们的定位不变,永远是一个支持型的组织。我们既不是资源的提供者,这些资源是我们筹来的。我们一定也不是操作者。我们是帮助一个个操作者的机构,但我们自己不做直接的服务。
第二,我们的服务对象不变。服务对象都是那些初创期和发展期的草根组织,我们设计了不同的服务方式来帮助他们,根据不同的发展阶段给他们需要的东西。
简报:进入孵化器的是一些已初具规模的机构,如新途、多背一公斤、瓷娃娃等机构,算是锦上添花而非雪中送炭,这是孵化器选择的标准吗?
吕朝:其实锦上添花也是必要的。但事实上,我们的目标显然不是这样的。之所以选择这几个比较有名的机构,确实是因为他们做得不错,比较有代表性。但到现在为止,在已经孵化和正在孵化有40多个机构恰恰都不是你说的那种情况。
孵化器应该是帮助那些刚刚开始的、比较早期的、处于发展阶段的机构。这个时候进入孵化器比较理想。当你有一个想法,然后你想把你的这个想法变成一个组织的时候,这个关键时点是最合适的。太早了,太晚了,都不合适。太早了,就是他还没有想清楚。太晚了,他已经形成了一个小团队了。虽然它们自称需要孵化器,但实际上孵化器并不一定是最合适它们的。
当然,我们当时的经验确实也不足。第一期的孵化器,申请者都说需要孵化,我们的标准不是最严格的。但从第二期开始, 审核申请的机构比较严格。所谓严格不是选择最好的NGO,而是选择处于适合孵化这个发展阶段而且有潜力的组织。这在现在的40多个机构中,体现得较为明显。
我一直认为不能把孵化器的作用高估。孵化器其实就是一个手段。如果有孵化器,他可能成长得更快一点,更规范一点,但我们不可能承诺进了孵化器就一定能长好。我们不会干涉这些机构的日常管理。你经常会发现孵化器里人走马灯似地换,而且有的创始人一会儿明白,一会儿糊涂,人员变化比较大,争论争吵,然后团体不稳定、资源不稳定。这都是非常正常的。初创期的机构都是这样的。针对这些现象,我们不会插手,而且我们不能认为我们是最能的,最强的。其实,在它那个领域,它应该是最强的。我们所扮演的角色,就是一个顾问或是助手。我们不会参加任何一个机构的理事会。我们所有的建议都只是建议。如果我们觉得是一个好的建议,我们会坚持不断地建议。
简报:NPI选择被孵化的机构,其中有一个标准:如果申请对场地设备没有需求的话,则不予申请。为什么会设定这样一个标准呢?
吕朝:因为孵化器的模式,跟能力建设不同,前者只需讲课的时候你来了就行。但孵化器事实上有很多服务是一对一的,所以你不在或者你根本没有专职人员,那是我们没有办法做工作的。实际上,对场地的需求会牵涉到你有没有专职人员。我们原来不太重视是否有专职人员这个条件,后来我们发现从一个志愿者,变成一个公益组织的从业人员,这是惊险的一跳。你原来做志愿者的心态,就比较放松的,但你要变成一个专职人员,就要跟机构发展同呼吸共命运。
此外,不同的机构在同一个地方办公,对他们的成长是很有利的。事实上,他们从NPI拿到的东西,还是有限的,但不同的机构之间的交流、激励、互相探讨,对这个群体很重要。
简报:如果已有场地的机构,还来申请成为孵化机构,你们怎么处理这种情况呢?
吕朝:我们力图杜绝有比较稳定的办公场地的机构来申请入壳。办公场地本身也是一个成本,尽管你能够负担,而其他机构还没有能力去负担,那我们还是更愿意雪中送炭。如果一开始有的机构已有办公场地,还来申请则是浪费了资源。
简报:“上门孵化” 又是什么模式?
吕朝:在成都,我们也开始考虑“上门孵化”这种模式。因为有的机构工作地点不在成都,那NPI要考虑怎么帮他们。如果我们上门服务,可以持续地帮助他们。这只是我们曾经做过的一个尝试,现在还没有大规模地实施。
简报:NPI开始在全国招募孵化器合作伙伴,其中有什么考虑?
吕朝:不断有各地的伙伴来来我们这里学习参观,他们也想让我们到当地开展这类工作,但是我们能力有限。我们已做了4个地方,管理半径比较长。我们希望每一个孵化器都孵化好,所以我们的初步想法是,如果有机构愿意做这个事情,我们将孵化器的模式给他。孵化器是一种创新模式,如果这种模式各地都能接受,能帮助当地的草根机构,那很好嘛。以后我们会采取咨询,或者特许经营的方式。
一个地方不会出现很多孵化器。我觉得一个城市或一个地区,有一个孵化器就差不多了。 我比较强调孵化器是在一个信息、资源比较频繁的地区,最好是在大城市,因为在很小的地方资源不容易聚集。孵化器模式中有一个非常重要的要素,就是资源聚集。因为孵化器经常会有人来,不管是政府官员、基金会,还是企业,对孵化器的机构来说都是一个机会。虽不见得每次去,马上就能给钱,但见到的这次机会,学习一些经验,做一些沟通,将来都有可能起作用的。
简报:进入孵化器的机构,NPI提供哪些能力建设内容?如何去切中机构的具体需求?以及如何跟进这些机构出壳后的需求?
吕朝:主要是提供一些法律咨询,建立与政府关系、注册和支持,战略规划、财务管理、志愿者管理、筹款的培训等内容。方式主要是两种:一种是上大课的方式。其实那就是各取所需了。一种是个案咨询,这可能会比较切中某个机构的实际需求。每个办公室都会有同事,负责接待咨询,但如果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可能会问我,或问其他的专家。
对那些出壳的机构,NPI如果与企业和资助方见面,或者组织与能力建设相关的培训的时候,我们也都会邀请他们参与,这也可以说是对他们后续的服务。另外,他们有什么问题,也可以回来。但这都取决于他们自己的需求,但这并不是我们一开始就酝酿好的。
简报:据说有一家早期进入孵化器的机构中途离开了,有这样的事情吗?
吕朝:是有一个这样的机构,叫妙心家政。情况是这样的,最早的时候,它希望做成在浦东注册的一个家政服务公益机构,后来进行战略转型,一方面做家政服务方面的公益项目,另一方面,又跟普通家政公司一样。而且它的商业运转的项目发展得更快。另外它的主要工作地点不在浦东,后来就等于他没持续在孵化器里待。
出现这个情况也正常。初创期的机构就是变化很大,创办一个公益组织,实际很多事情不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而是说一定要根据整个环境、市场的变化不断地去调整。(妙心家政的离开)我们也了解,也没有当成多大事儿。
简报:现在有没有一些机构迟迟孵化不出来,或者是成长速度不太快?
吕朝:这些都有,非常奇怪,也是千差万别。有的机构很有趣,来的时候,前大半年都懵懵懂懂的,不知道每天都在想什么,培训的时候也如同梦游,经常出一些我们觉得非常不靠谱的想法。但我们也没有办法,也只有等着他醒过来。但是到最后3个月突然发力,兴头来了,几个项目也都来了,同时团体也构建起来了。也有一些开始的时候,特明白,一开始说得是头头是道,但对市场的估计与实际情况差距很大,遇到挫折后,团体发生很多变化,人的信心也不足,到最后还不如一开始懵懵懂懂的。也有的发展一直比较稳定,一点一滴,你就看着他的成长往上走。
简报:基金会只为孵化器出来的机构提供资金吗?那新的劝募平台的功能是什么?
吕朝:不完全是这样,但主要为了这4家恩派孵化出来的机构,满足他们的需求,尤其是出壳的机构。其他机构如果也有这方面的需求,符合我们的审批资格,我们也都会提供。
(新成立的)基金会当初不在NPI的战略规划当中。后来我们做了将近一年的努力,运气比较好也就申请下来了。目前基金会还没运作,还一直在做战略规划。
新的劝募平台,指的就是他们将来出壳以后,不断地做项目,不断需要社会资金,但是这些机构一般来说都没有可持续筹款渠道。基金会主要是为其他的机构提供支持,孵化器里面出来的机构只是一方面。同样在孵化器之外的一些草根机构需要支持的,也可提供资金。
简报:你对NPI的目前发展感到满意吗?能否描绘一下NPI的未来图景?
吕朝:满意?其实谈不上,我们又没有设计什么目标,说实话,在这样的环境里,好多事觉得是干不成的。所以说干成一个,就像是赚了一个。能干成的,就赶紧干,干不成的,也无所谓。没人逼着我们做嘛。
但是我们发展比较快,这是我始料未及的。并不是我们干得好,而是我们顺应了形势,我们创造的产品是适合“市场”的。近几年政府的政策发生很大的变化,包括企业设立的私募基金会、慈善家、企业CSR,他们都提供了很多资源。这几年很多年轻人也愿意投入到NGO中来,所以我们就是要借势。
未来的话,我们应该基本上还是按照设计的方向走。每到年底,我们对战略规划都要做一些调整。至于以后还会在这棵NPI大树长出什么枝枝丫丫,也不是没有可能,但现在不知道。
简报:有公益创新精神的NGO,与传统NGO比较,有什么不同?
吕朝:近几年产生的一些NGO,当然孵化器的很多机构都很有代表性。他们真是基于回应中国现实的问题。尽管老一代的NGO也是,但有一点区别就是他们的资源都是来自国外。国际组织的资助培养了一大批各领域的人才和好的项目,但问题的是,国际组织的理念,到底和中国的实践的怎么契合,这需要去考虑。而现在新一代的NGO,他们很多的资源主要是来自国内,这比较容易解决本土的问题。我觉得是一个进步。资源的来源会影响到本土问题的解决。当申请国外资助时,本土机构会按照符合他们的理念还有申请格式来做,就这样出现了一大批比较有国际理念的组织。但还有一些本土的问题,由于国际上没有资金支持,那这些机构很难发展起来。如果政府也不支持,国内(其他资源)也不支持,那这些机构早晚得玩完。
还有一个因素,我们发现现在的公益组织,有一些很好的学历和工作背景的年轻人。他们的想法与传统NGO真是不一样。传统的NGO,针对弱势人群,从而回应社会各方面问题。但这些不见得是弱势人群的问题,也可能是普通人的(问题),所以年轻人也会用他们的方式来解决。
简报:徐永光评价孵化器时, 说“一定要走与政府合作的路”, 你怎么看这句话? NPI如何界定与政府的关系? NPI作为NGO, 与政府打交道的策略是什么?
吕朝:事实上,我们并不强调只和政府合作。我们强调跟所有人去合作,尽量不要跟所有人为敌。在中国想变成一个合法的NGO,就得跟政府打交道,而变成一个合法的NGO 非常重要。所以从这个角度,需要和政府合作。我们跟政府合作,希望政府建立一个绿色通道。有了合法身份,对开展业务肯定有好处。
当然,也希望政府购买。我们也做了不少包括上海的公益创投大赛,其实都是政府首次拿出比较多的资源支持草根组织。原来政府也购买过NGO的服务,但更多的是有政府背景的NGO。
策略?首先不要贴标签。不要认为这政府一定不支持,NPI 和政府的信任关系是逐渐建立的。其实,政府也是一个个人组成的,和这些人交流产生信任,产生他们对你的支持。其实这跟你和其他任何一个人,包括企业资助者、外资资助者的交往,其实很类似。
另外政府这几年之所以支持NPI,并不是NPI做得好,是因为他慢慢看到社会组织/NGO,在解决社会问题和满足社会需求方面,真正做了一些事情。所以我觉得自己能做事,这是最要紧的。
简报:上面谈到NGO与政府的关系,在NGO发展的过程中,与企业打交道需要注意什么?
吕朝:跟企业打交道,我认为最重要的是换位思考。很多NGO认为企业好像天生就应该支持我们,因为企业要承担社会责任,为公益组织提供资源。但我的经历让我痛切地感受到这两种机构的运行逻辑是完全不同的。在企业里,这个螺丝钉,一定是按照商业的车轮的惯性来运转。但到了NGO,NGO有自己的一套行动逻辑和运作方法。这二者之间差距很大。如果你想和另外一个车轮子打交道,你先了解他的逻辑是什么,先不要否定它。因为企业逐利利润最大化,他做公益不完全是出于公益目的,有的就是出于商业目的。这很正常。如果他做的公益活动,跟商业战略没有什么关系,我认为反而是不负责任的。所以对NGO来说,需要了解企业的这套规则和语言,以及他的战略是什么。然后你跟他们合作,对机构有利的同时,还要想到是否对企业有利。
为什么说新一代NGO,他有这个优势呢?这些机构中好多人就是从企业来的,天生就知道企业怎么运转的,打起交道来就很容易。所以现在NGO,也需要引进一些有企业背景的人,这样可能有利于机构的运作。
简报: NPI为什么要有这么多项目创新,这跟NGO的生存状况有关吗?创新是解决之道吗?
吕朝:打破慈善垄断,建立健康的生态圈,全行业都在努力干这点事。NPI做的跟这些都有关。我们就从支持性的组织这一角度来做贡献。
从2007年的孵化器,到2008年的社区服务平台,再到2009年基金会,NPI一步步发展起来,其实也是在回应NGO的生存状况。我们设计的每一个项目,其实都跟他们生存的需求有关。
我想单靠创新当然不行。还要有执行力,有各方面打交道的能力,还有怎么样保护自己,一个能力是发展自己,一个能力是保护自己。自己如果死了,就没有什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