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题:【台湾的教育很有事】我考三次都上台大-教育体制既得利益者的告白
【编者按】这篇文章是一个台湾学生的自白,谈及台湾中小学教育下学生的心理感受以及家长和学校的价值取向,更是探讨台湾社会如何将平等尊重和多元的理念真切落实在家庭与校园,而这,就是作者指出台湾中小学教育的核心问题。如何从体制、实践上落实让学生自由发挥和发声的教育,这对于大陆众多走在教育创新道路的先锋们是一次共同反思和借鉴的机会。
我是台湾教育制度的既得利益者
我是 1990 年 1 月出生的,我在桃园长大。我从小到大去过的补习班,只有从小二补到小六、而且中间还中断了两年的芝麻街美语。进国中的那年,我的国中办了个「英语实验班」,我以高于门坎两三分的分数低空飞过。考高中的那年,基测还有两次,没有考作文科,五科满分是 300 分,我第一次考了 278 分,进入桃园地区的第一志愿武陵高中。
高中时加入了康辅社,同时也维持着好成绩,当时的家人、亲戚、同学以及自己,都认为我是个「会玩又会读书」的小孩,也因此我的学生生涯并未受到太多来自家长或学校的限制。准备考大学的高三那年,是我截至目前的人生中,过得最轻松的一年。
考大学时,二月的学科能力测验,五科满分 75 级分,我考了 69 级分,但因为数学考了 12 级,所以我在拿到成绩单的当天,就决定要再考七月的指定科目考试。我选的指考科目,是自然组第二类组的五科,国文、英文、数学(甲)、物理、化学,我考了 429 分,比当年第二类组的第一志愿台大电机系的录取分数高 10 分,其中我的数学是 100 分。
2008 年 9 月,我进入台湾大学材料科学与工程学系。四年后毕业,再进入了台湾大学材料科学与工程研究所硕士班。材料所没念完,我休学了,我又在今年 2 月进入台湾大学新闻研究所,现在是新闻所的学生,并参与各种社会运动。
开战前,我得先取得发言权
我在写第一段的时候一直在犹豫,我到底要不要写这么落落长。但几经犹豫,还是决定「就这样吧」。为什么我要在第一段把自己的「丰功伟业」通通列出来,这不是很讨人厌的炫耀文吗?台大毕业的难道都这么不会做人吗?
首先,这些分数、数字很无聊吗?是啊!只是,对于当前超过百万的国、高中生而言,这几乎就是他们现阶段人生的全部。他们的人生真的很无聊啊!
第二,没办法,因为很多人喜欢「以资格论道德」,喜欢只让乖学生发言、从身份判断言论内容、甚至以人废言,只有「能力好」、「有良心」的人,才有资格发言。
以婚姻平权为例,如果上街的都是同志,常会招来「他们也只是在争取自己的利益,反正人都是自私的嘛」的意见,这种批评背后的假设,是把任何事情都化约成「每个人的自私自利」,按其逻辑,社会将会毫无任何价值与公平正义可言。但如果其中包含了一些异性恋者,这些异性恋在外面这些人眼中,似乎就享有了道德高地,可得到「他们都是在帮助别人!」的赞美,并享有「从价值的角度讨论此议题」的发言权。
同样的逻辑,若给定一个社会环境或外在结构后,当其中的弱势者指出这个结构有哪些问题时,可能招致上一段讲的那种「人都是自私」的批评;但当其中的优势者做出一样的事情时,反而会得到赞美,同样的论述内容就「自然」的被接受了。
以我的看法,这是荒谬的,若人们真有理性,言论内容的对错与价值,不应该因发言者而异。只可惜,台湾就是个荒谬的社会,因此,我只好在第一段先表明我是这个结构的优势者,取得「道德高地」,以取得对此议题发言的权利与权力。
《爆走兄弟》四驱车理论
取得发言权之后,我还要再说明另一件事情。在我接触到社会学的相关知识,并懂得「从结构看世界」之后,我就一点也不觉得「因为我考试成绩好、学历好,所以我很厉害」。下面有个比喻:
“大家有看过《爆走兄弟》这部有关四驱车的卡通吧?剧情中的主角,是一对名为小烈与小豪的兄弟,哥哥小烈的车子适合跑弯道,弟弟小豪的车子适合跑直线。
今天在某场比赛中,哥哥小烈赢了,只是因为哥哥比较厉害、而小豪比较不厉害吗?
提示已经很明显了,相信大家的答案都是「当然要看跑道长什么样子啊!」”
所以,我这辈子一帆风顺的考上三次台大,只是因为我比较厉害吗?
号称民主的国家,却没有民主的教育
如果一个学生「厉不厉害」,不能只靠「车子」判断,同时还得考虑「跑道」的话,那现在的「跑道」长什么样子呢?
下星期六,就是台湾民主史上规模最大的地方选举,真是个让我们反思「台湾教育」与「台湾民主」两者间关系的好机会。一个被称作民主的社会,到底应该具备哪些特质?不就是「平等尊重、沟通理解、注重隐私、包容多元」吗?但,当拿这些原则检验家庭教育的时候,我们看到了什么?
在任何与课业有关或无关的事情上,对小孩说「你小孩子不懂啦」,这算平等尊重吗?
不跟小孩讨论如何选填大学志愿,只是一厢情愿地要他填医学系或法律系,这算沟通理解吗?
为避免小孩偷交男女朋友,而让成绩一落千丈,就偷看小孩书包或手机,这算注重隐私吗?
不让小孩在暑假参加其他营队或出游,只逼着他去补习班,这算包容多元吗?
台湾校园民主?
除了家庭的民主教育外,我们的学校又给了学生多少的民主教育呢?
一人一票选出主张要在校内兴建游泳池的小市长?
每个礼拜在联络簿上写一篇「一周大事」?
让全班同学在两三个地点中,表决校外教学的地点?
那能不能表决要不要上暑期辅导呢?当然不行。因为所有人都应该好好读书,努力考上好学校。
这些民主是有限度的。你能表决的项目都是被决定好的,有太多东西是根本连选择都没得选的。决定程序的权力,从来都不在学生的手上。
这种升学主义是不是近乎法西斯了?要求所有小孩「都一样」,「都一样」认真读书、「都一样」乖乖考试、「都一样」去当医生。
上一代对「人生胜利组」的想象
经常有家长提出这种论点来反驳:
没办法啊,我希望我小孩未来可以好过一点,现在努力读书,未来才能找到好工作、多赚点钱,才能过好日子啊!不然你要负责他的未来吗?
如果现在读书是为了拿到好学历、找到好工作、多赚点钱、过好日子,按照「市场机制」,最有能力、对社会最有贡献的人,会得到最多的收入。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为什么不从国中就开始教小孩投资房地产或是做黑心油呢?这些才是最好赚的事情啊!单纯以「轻松赚钱、过好日子」为目标所施行的教育,未免也太荒谬?如果接受教育是为了轻松赚钱,那医学系怎么会不合理地始终排在大学志愿的第一名呢?要考医学系的学生,或希望孩子能考上医学系的家长,请先来关心一下当前医师的血汗劳动吧!
如果只是为了那不知所以的「社会地位」,那么,当孩子认为这个「社会地位」对他而言一点价值都没有的时候,谁又有资格逼他去做呢?更何况,社会变化飞快,这一代跟上一代面对的外在环境,完、全、不、一、样!
但也不是所有家长都这么可怕。我在上周参加了《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的新书座谈会,当天最让我印象深刻的,与书本内容无关,是作者吴晓乐在 Q&A 时的一段回应:
刚有家长问到,该如何面对跟处理孩子成绩不好这件事。
我小时候完全不知道弟弟跟我的成绩差距这么大,而我妈不希望让弟弟在小时候就承受这些因为成绩不好而来的社会压力,所以我们在家完全不会提到成绩。我考上中女中、台大,家里的对话也不曾出现这几个字。
别人问我妈的时侯,她就回答,我女儿在台北读大学。我妈说,如果回答了女儿,那就也要回答儿子。我妈总是很聪明的避开有关这类的问题。其实,就是看你愿意为小孩挡下多少压力吧。
这段回应,道出作者母亲的伟大。作为家长,面对庞大的社会压力时,你能替孩子做的,其实比想象中还多,而不是只从「赚多少钱」的角度,去影响孩子的选择了。教育的意义,在于使人成为人,让人培养出自主意识,找到属于自己人生的意义。
放手的艺术
教育最困难之处在于:要如何在「家父长主义式的控制」与「尊重孩子自主」之间取得平衡。
以「影视分级」为例,为何有些节目只能在深夜时段拨出?为什么有些网站被规定要 18 岁以上才能进入?讲白了,就是大人们不愿相信小孩有足够的能力,对这些信息做自主判断。但这样讲好像太敌视大人们了。如果说,「从明天开始,让所有小孩从国小一年级就开始自主选课,自主安排在学校的所有时段」,相信大家也不会同意吧?
就与民主精神一样,这个问题没有标准答案。有一种政治正确的回答:尽量沟通、互相了解与说服,并尽可能减少「反正我说的就是对的」这种无助于培养小孩自主意识的家父长主义式的教学方式。
这个问题其实并不抽象。在「文言文是否应列入高中国文的『必修』课程」争议中,有个反对论点是「文言文并不实用」,对此,支持方则批评反对方「用实不实用来做判断,实在太过功利」。对于这样的争论,《哲学哲学鸡蛋糕》作者朱家安曾表示:
有些支持方会以「太过功利」为由批评反对方,但要注意,这些批评的背后,有没有不合理的家父长主义。
当学校或家长要规划「必修」课程时,也得小心翼翼的思考,学生有义务学这些东西吗?到底哪些科目应该列为「必修」?朱家安也曾在<高中国文必修学分应砍半>一文中提及「泛用财」这概念(泛用财,是指在多数领域都会被用到的知识),他认为若没有足够充分的理由、若该科目内容不是「泛用财」,我们就不该任意规定学生有「义务」修这些课(例如文言文),而是应该尽可能让每个人自主追求其心目中的美好人生,这才是教育的本意。
给所有正苦恼于成绩、也迷惘于未来的国、高中生:
成绩好的学生,请记得你今天只是刚好是小烈而已,你更该烦恼的,是你到底想要什么样的人生。
成绩不好的学生,请记得你今天只是刚好是小豪而已,你更该烦恼的,是你到底想要什么样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