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呈现中国资助者的生活片场。社会资源研究所“十问资助者”第6个访谈。访谈时间2014年11月初。)
王文,灵山慈善基金会秘书长。最近在忙于“灵青计划”培训和埃塞俄比亚的合作项目。在他看来,资助者应该清醒认识到自己相对于社会问题的渺小,公募基金会要做的就是找到问题的症结所在、推动更多公众参与和资源汇聚。而成功与否关键在于从业者的胸怀和姿态。他最近很关注宗教或信仰在公益慈善领域中的作用,他看到了有信仰基础的组织在发展中所呈现的巨大力量。他认为,公益慈善事业要再往前走,必须得考虑行业的哲学支撑。
1.过去一周做了些什么?
王文:作为主要分享者,参与第四届灵山青年发展计划(简称“灵青计划”)骨干训练营。灵山基金会在全国100多所高校有灵青中心、灵青伙伴及合作的社团。基金会主要支持他们在乡村和城市社区开展各类社会实践活动,同时每年组织2次集中培训。集中培训更多侧重在理念方面,促使他们思考青年该怎样度过大学生活、自身和整个社会的关系、如何参与公益慈善等等。
再有就是,经过多次讨论,同中国扶贫基金会基本上确定了埃塞俄比亚“微笑儿童”项目的合作方案。
2.最近资助或了解到的最有趣的项目是什么?
王文:我想谈我们目前正在设计的一个项目。在灵青培训中,有很多青年朋友跟我讲,在学校里经常会碰到有人生了大病要筹款的事。令他们感到自责的是,他们觉得自己身为一个公益人,竟会对这样的事情表现得越来越冷漠。我跟他们讲:身为公益人,面对任何一个问题,都要再往前看一步。是什么让大家显现出这样的状态?我想,这种基于兜售苦难的筹款,使人们不断被可怜的状态所包裹,人们的承受能力就会越来越强。只有出现更悲惨情况的时候,人们才可能再去捐款。这实质上是一种爱心透支。
那么,贫困大学生生病救助难的原因是什么呢?缺乏托底机制。在托底机制不完善的时候,如何自己构建一个自救机制呢?我提出可否依托各高校的“灵青中心”建立“灵青大病医保基金”。现在全国有10000名灵青,每人每天出5毛钱,一年大概有200万。再去社会上进行配比资金的筹措,还可以把保险公司拉进来。这样基本可以保障灵青当中不会有人因为大病而无法得到有效救助。我们打算先从“灵青中心”开始试点做起来,看看效果会如何。
作为资助者,必须清醒地认识到,面对任何一个社会问题,我们都非常渺小。在中国,慈善资金加起来才1千多亿,一方面任何社会问题的解决所需的资源都是巨大的;另一方面这样的体量与政府和市场所能支配的资源相比起来,也是极小的。那么,公益慈善要做的,必须是愿意找到问题的症结、推动更多的公众参与和资源汇集,而不可能自己包揽任何一个问题的解决。
3.最近做的比较满意或有成就感的一件事情是什么?
王文:应该就是促成这次与埃塞俄比亚的合作项目了。中国的非营利组织如何走出国门、更好地发挥社会作用,这是当前一个很大的挑战;另一个更大的挑战是,公众如何看待中国的非营利组织参与国际援助。现在很多人会说,中国还有这么多问题呢,为什么要去非洲呢,非洲跟我有什么关系。说这些话的人,我觉得他们中的大部分可能连中国西部农村的事情也不关注,甚至对自己周围事情的关注也很有限。因此,这次合作对基金会来说是一个新的起点,持续做下去,真能获得更多公众认同的话,对于整个社会也很有意义。
4.最近有没有觉得无力或者无意义感的时刻?
王文:今年是我进入公益慈善领域第9年了,也是无力感最强的一年。很多事情都不会像你想象的那样发展,我们也会越来越活在自己的小圈子里,感觉自己非常渺小。另外,随着机构的发展,人也越来越多。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无论是自身的道德洁癖,还是别人赋予NGO的那种克制,这种现实与应然之间的差异所带来的张力,会让人感觉有些无力。
5.最近在集中琢磨什么问题?
王文:基金会转型。我们是一家公募基金会,每年的捐赠人、捐款额都是不确定的。如何能够摆脱这种由于资金来源和结构所带来的发展局限,是我最近所考虑的。
目前我们在做一种尝试,即基金会控股社会企业,部分利润捐赠回基金会,以实现一定程度的稳定、可持续发展。我们开了连锁的“乐咖啡”(咖啡屋),为聋哑人提供工作岗位,利润的30%用于聋哑人职业发展,70%捐赠回基金会。一年下来效果还不错。未来“乐咖啡”会接受社会资金加盟,基金会51%控股,部分利润会以定向或非定向的方式捐赠给基金会。
6.最近哪本书/哪部电影/哪个人对你特别有启发?
王文:《善款善用——聪明慈善的战略规划》。其中如何做战略的部分令我印象深刻,此外选择合作伙伴、监测评估的部分虽然与我们现在的做法有所不同,但也有所启发。
7.最近关注行业哪个议题/事件?
王文:宗教或信仰在公益慈善事业中应发挥什么样的作用。灵山慈善基金会是一家有佛教文化背景的基金会,我自己也是一名佛教徒。我深感朴素的“因果观”在机构发展中的重要作用。5月份的时候,我们在灵山开了一个“公益关怀”研讨会,探讨宗教在公益慈善中的角色定位,之后又去台湾参访了一些佛教慈善机构。我一直在思考,公益慈善领域再往前走,最需要的可能是什么?我认为整个行业都需要哲学支撑。
当然,不是所有机构都会以宗教信仰为自己的价值选择依据。肯定不是的,也不应该统一。我只是观察到,有信仰基础的组织在发展中呈现出的力量,以及信仰在这一过程中起到的作用。当时在台湾,我问证严上人,慈济基金会能做什么、在做什么?她说我们什么都能做、什么都在做。你看,他们从扶贫济困开始,随后觉得社区环保也很重要,就开始做;又觉得贫困与疾病有关,就开始做医院,医院也做得非常大;身体的病能治好,但人心里的病才是症结,就开始做人文教育。正是因为有“为众生”的发心,他们不会囿于我们是做环保的、我们是做教育的,而进入那种“专业化误区”。也正是这样的发心会感召更多的人,愿意支持这样的事业。尤其是对公募基金会来说,很关键的工作就是让社会资源汇集,那么什么样的人更容易让资源汇集呢?我想这就得看基金会从业者的胸怀和姿态了。
8.最近关注哪个社会议题/事件?
王文:没有。
9.假如要向行业外的人介绍你的工作和扮演的角色,你会如何描述?
王文:我一般都会抓住一切机会给他们讲,公益慈善不是简单的施舍救助,而是通过一种新的方式营造一种新的社会关系。在一个成熟的社会中,第三部门应该起到什么样的作用。市场是通过效率对社会资源进行一次分配,而政府是通过税收,强制地把社会资源聚合进行二次分配,而我们做的是通过一种自愿的方式,让社会资源再次聚合,有效地进行三次分配。
有些不了解这个领域的人第一次见到我,觉得西装革履的,还开着车,会问你们的钱是哪儿来的?你是全职工作吗?做慈善你怎么生活呢?我会跟他们讲政府其实是最大的“慈善机构”,通过税收的方式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大家都能接受公务员领这样水平的薪资。而我们这样的一群人所做的和某些政府职能有相似性,做得还更加的纯粹和有情怀,难道不应该拿体面的工资,过体面的生活吗?
10.【答资助者问@王志云】对于一个资助型的基金会来说,不管善款是来源于特定捐赠人还是普罗大众,需要做到什么,才能让捐赠人放心地把钱交给你?
王文:我自己很认同的一点是,公众把钱捐给一家公益组织,很多时候不是取决于你有多透明,因为这种透明有时也是不可信的。还拿慈济来说,它并不是一家透明的基金会,它几乎不披露它的财务状况。但每次在大灾时,都会看到一批穿着蓝白制服的志工,特别虔诚地给受难者奉上物资;台湾很多社区都活跃着慈济志工,他们会非常认真地向每个有兴趣的人介绍他们在做的事情,不管你是信还是不信。同时这么多年下来,慈济真的是做出了非常多影响他人生活的事情,现在大家看到那身制服就会肃然起敬。
至于需要做什么,我想从两个时间维度来说。一是刚起步时。你每次接触公众时说了什么、怎么说的,做了什么、怎么做的,他们都会观察和体会到。也不仅是对公众,你怎么对待服务对象、怎么对待其他合作伙伴,都会有人看到。这时你可能还没有做出什么事情,但已经开始建立信任关系了。二是你必须真的做出实事来。赢得信任永远不是一个技术性问题,你可以用各种创新的方式一时获得捐款。但从长期来看,发心才起核心作用。
王文:我发现一个现象,很多资助型基金会都倾向于自己发起自己干一件事情,自己做一个平台,自己做规则的制定者。而不太愿意几家联手推一些事,或者找一些已有平台让它们变得更好,我想了解这背后的原因。
【十问资助者】我们将邀请资助者回答特定的问题,以轻松有趣的方式呈现资助者群体最近的工作和思考。每个人的道路都不是没来由的,正是我们所思所想,所言所行,让我们兴奋和沮丧的那些事物,最终造就我们每个人。我们所做的就是试图通过系列访谈,呈现今日中国资助者的生活片场,描绘这个时代资助者们的群体肖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