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地区之所以没有‘三农’问题,政策的保护作用远远超过技术的推进作用”,这是笔者2012年暑期借到台湾访学之机会,深入“观察”台湾的农民、农村和农业等“三农”及其科教支撑体系后得出的结论。下面汲取访学过程“观察”获得的若干例子说说台湾的“三农”情况,以反照大陆有不断深化之势的“三农”难题,从中寻找解决之道。
台湾的农民
2012年7月至2012年10月,笔者赴台湾中兴大学进行为期3个月的访学活动。访学目的地是农学与生物资源学院所属生物技术学研究所特聘教授曾志正主持的食品生物化学实验室,曾教授近十年致力于台湾茶饮品质量的研究,他实验室的10多个研究生中有一半以上都在做台湾各地的茶叶资源及其食品质量研究,需要从台湾各地获取茶叶研究样品。我到达10天后的7月21日就获得一个到茶业种植基地取样的机会,以陈冠亨先生为首的研究生组织一次访问临县南投县名间乡一户茶农的计划,他们也热情邀请我参加。
从台中到南投大约有70多公里的历程,我们一行8人4辆“机车”(摩托车)上午9点出发,大约11点达到南投县城,参观了“台湾省政府”博物馆和简单的午餐后,我们继续骑车1个小时来到位于名间乡炭寮村的茶农吴添富家。经历宾主双方的愉快的“茶聊”,我基本了解吴先生家的基本经济情况。吴先生一家五口人,3个小孩都考上了大学,毕业后都在城里就业,年届中年的夫妻2人就是其所拥有的全部劳动力,种植和管理1.5亩茶园,品种是4-5种的乌龙茶,建了2栋大房子,拥有2辆私家车,其中一辆是高档的越野车。一栋房子作为茶叶加工厂使用,自己茶园里茶青多时,就在接外面的茶青一起加工,茶青少时干脆就送到乡上大加工厂加工,这样平均年生产和加工3000斤茶业左右。从他给我们的名片看,吴先生自己拥有自己的销售品牌,实现茶叶生产-加工-包装—销售一条龙,一、二、三产结合,俨然是一个农业公司。当然站在个体农户公司背后是茶业合作社。他说,如果没有合作社,他们是无能力打理外面的销售管道的,这样农民是无法获得高收入的。遇到技术问题就找大学教授、政府的农事中心,病虫害问题就找农药商人,大家各司其职,各赚其钱。交谈中,吴先生告诉我们, 台湾当局对茶农(农民)生产、加工和销售茶叶都是免税的,但近来有部分人向当局建议重新收税,这让他很担心未来的茶叶产业。可见总体而言,经营不算很大面积茶园的吴添富先生,应该是衣食无忧的。吴氏夫妇客厅上悬挂一个题为“插秧歌”铭牌,上面写着:“手把青秧插满天,低头便见水中天,六根清净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身为农民的尊严和骄傲溢于言表。
台湾的农村样本——“桃米生态村”
2012年9月2日,笔者与西北农林大学动物科学学院的访问学者王晶钰博士自我组织访问了颇有世界知名度的挑米坑村--- “桃米生态村”。其实笔者自2009年在中国大陆参与乡村建设后就多次听说这个名字,对该村的访问也是列于本次台湾访学日程上的,事前就通过中国人民大学乡村建设研究中心总干事邱建生先生联系“桃米生态村”项目发起者和实践者台湾新故乡文教基金会廖嘉展和颜新珠夫妇,并受到他们热情的接待。我们先乘大巴到达南投县的埔里站,也第一次体验台湾便利的乡间公共交通系统。到达埔里后廖氏夫妇就开着一辆小中巴来接我们,从埔里到挑米坑村大约路程是20分钟,中间还经过了台湾暨南大学(与大陆广东的暨南大学同根同源)。通过一天的考察,我们对“桃米生态村”的“生态”2字有深入的体会。
在访问挑米坑村之前,碰巧阅读台湾某史家著作《台湾史纲要》,书中提及上世纪80年代的蒋经国统治时期,为了争取加入世贸,台湾的农业和农民面临农产品贸易自由化的冲击,对台湾农业的永续发展是极大的打击,开始出现农业凋零,农村破败等类似于大陆“三农”问题的现象。1988年还出现过类似今天南美的农民运动,甚至造成冲突流血。此前由于党禁放开,出现民主运动,台湾当局逐渐认识到农业的重要性和自由贸易弊端,采取一个积极的措施恢复农业和农村,改善农民的生计。以1994年社区营造计划(community empowerment)为标志,农村社会重建参考城市小区参与式的管理策略,可谓我们今天大陆所说的社会管理创新。“9.21”大地震(发生于1999年9月21日)几乎摧毁了挑米坑村的传统茭白和水稻种植和全村1200个村民的生计,农民纷纷离开了家园到城市打工,使方圆17.9平方公里的挑米坑村失去往日传统农业乡村的景象。借助政府的社区营造计划,台湾新故乡文教基金会作为一个非政府组织参与挑米坑村的震后重建。
在新故乡文教基金会理事长廖嘉展及其夫人颜新珠夫妇的精心努力筹划下,挑米坑村的重建围绕“生态”而不是常规“经济”的做文章,首先,在保留地震原貌的基础上恢复植被覆盖和水体景观;其次,按自然景观的规划建设一些标志性的地震纪念建筑物,其中纸教堂的建设成为名闻遐迩的标志;再次,宣传生态和农业多功能性开发理念,吸引一批愿意回乡的建设家乡的震前离村村民和外地客商到村里开拓休闲农业,提供游览、饮食和住宿(成为“民宿”)一条龙服务。
“绿屋民宿”的主人邱富添先生是震后离村到台北市创业,在台北的生意经营得很成功,也给自己积累了一些资金,但他无时不牵挂家乡的一草一木。恰逢新故乡文教基金会参与挑米村复建,力邀他回村参与建设,他毅然回来开设了“绿屋民宿”。 在交谈中,当笔者等询问午餐时间将至却尚无几个客人光临民宿时,邱先生强调民宿不是传统以吸引更多的顾客的生意,而是愿者上钩的悠闲互动。陪同的颜新珠女士补充说, “桃米生态村”的任何经营和主题活动皆不以吸引人数为目标,以经营者、村民、观光者互动、舒适为目标,这与主导追求发展的新自由主义经济学的理念完全不同。离开时,笔者偶尔发现邱富添先生的“绿屋民宿”主墙悬挂着台湾中兴大学曾志正教授撰写的题为“乡情”诗,诗云:“渺渺人生如烟,风云亦归尘土;浩浩功名逐流,梦醒自来领悟;生活贵能适志,待归故乡共苦;生命贵逢知己,愿君朝夕相处”,反映人生应淡化利益,与自然和谐相处的人生追求,是“桃米生态村”建设者的价值观写照。
“桃米生态村”是台湾一个典型的以种植茭白和水稻为业的传统村庄挑米坑村,1999年大地震后在非政府组织的引导下重建成以生态保护为灵魂、以城乡良性互动为基础,以生态旅游为主业的和谐农村的“生态”村。反观大陆,空喊新农村建设,建路建房只不“建”人,有“乡”无“郎”空惆怅,城乡隔膜依旧,“三农”难题深化。
应屏东科技大学经管学院农业企业管理系段兆麟教授的邀请,笔者于2012年9月17至19日访问屏东科技大学。段兆麟教授特定为我制定了详尽的访学计划。段教授精心的访学行程安排,除了给我传播近年关于农业的新理念外,也让我有机会通过“窥一斑而见全豹”,眼见为实地领略台湾的农业概貌。
考察的第一站是离屏东科技大学不远的“不一样鳄鱼生态农场”,场主姓鄞,50余岁,是屏东县休闲农业协会理事长。如他的姓,他的农场叫“不一样”,专业养殖鳄鱼供人观赏、娱乐和喂养,也算稀有,开放对象显然是儿童游客,以收取门票为主要收入。20年前这里可是种养结合的农场,鳄鱼并不是农场的主要经营项目,后来由于农业竞争力下降,逐渐放弃了种植业,只觉得白白放弃养殖多年的鳄鱼及其种质资源可惜,就配合政府继续养殖鳄鱼发展休闲观光农业。
考察第二站是竹田乡文心兰产销班,这是专门种植、包装和销售文心兰到国外特别是日本的合作社组织(名字也是延续日本的“法人财团”的叫法),社长叫陈文勤,大约从事该行业有些时间了,非常熟悉其运作程序,近年在屏东科技大学学者、专家的指导下更是持续强势。其儿子陈宏志先生大学毕业后先前也在台北发展,后来也被吸引回来参与文心兰的经营,并活跃在政府部门,经常参与政府部门召集的各类研讨会,所提的建议曾获得马英九的亲自回复和嘉奖,可见,台湾当局也努力倾听来自农业合作社的声音。
9月18日下午由段兆麟教授的博士生萧志宇先生驱车到位于屏东东部大武山的休闲农业群。第一站是陈盈达先生开设的鹌鹑园,这是以鹌鹑养殖为主要项目,结合鹌鹑食品开发和销售和烹调民宿为一体的休闲农场。而后陈老板驱车带我们参观了沿线的大武山特色咖啡作坊、手工凤梨酥作坊等,直到天色墨暗才罢。原来大武山沿线有系列休闲农业,已经在段兆麟教授等的指导下成为大武山沿山休闲农业群,游客可以根据需要预定休闲农业旅游套餐,直接由大武山沿山休闲农业暨人文发展促进会结算,而该会长正是鹌鹑园的主人陈盈达先生。晚宴就设在鹌鹑园,让我着实领略鹌鹑之产销美食休闲一条龙的服务。
台湾的“三农”科教支撑体系
本次台湾访学任务,除了跟曾志正教授学习食品安全方面的实验室技术外,作为一名老“农学”人,我还想探究大陆大学与台湾大学农(艺)学学科及其教育体系的差别。为了完成这个研究任务,我努力与台湾的大学中所有设有农艺学专业的学院联络,通过参观、访谈、座谈会等活动形式,获得支撑台湾“三农”的科教体系有了感性认识,也印证上述一个“农户(从事茶业的农户)”、一个“农村(桃米生态村)”、一个“农业(屏东大武山休闲农业群)”等台湾“三农”动态,加深了对大陆“三农”问题症结和解决策略及走农科教有机结合之路的思考:
一是通过产学研联合的合作社把农民组织起来。政府、大学参与农业合作社的组织和指导。例如屏东科技大学参与组织的合作社和大学、企业和社会组织合作组建了大武山沿山休闲农业群。
二是农科大学学院十分注重农科创业和创新人才的培养。中兴大学农资学院的农艺学专业是台湾历史最悠久的专业,即使在执台湾的大学牛头的台湾大学之农艺学专业已经倾向于基础研究和研究生培养的今天,中兴大学农艺学专业的重心放在农业创业和创新人才的培养上。中兴大学校园面积小,但还是在离校8公里的地方建设系列农艺学专业实践和教学基地,其中不乏最新动向的有机农业农场和小区支持农场,每周六校园还组织“农夫市集”,展览、销售这些基地和周边小农户、合作社生产的无公害甚至有机农产品。有了这样人才培养基地和机制,该专业每年培养50名本科生,除了部分继续深造外,全部可以在农业管理部门和农业企业就业、创业。
总之,笔者本次访问台湾的中心任务不仅仅是研究和教学,更是“观察”。所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上述笔者“观察”到台湾的“三农”及其科教体系等,期待能促进国人对立国之本、关于人民千秋福祉的农业之本质和多功能价值的重新认识:农业是地球上唯一有生命的产业,事关人类的健康、幸福和可持续发展,不能完全走与货币化、资本化、金融化和市场化之路。诚如加拿大农学家Caldwell博士把农业定义为“把太阳光转化人们健康、幸福生活的科学、艺术、政治学和社会学”,台湾农业的发展曲线给大陆“三农”问题的根本解决提供了有益的启示。台湾的“三农”从优势到破败再到恢复的过程,也说明农业不仅仅是“经济学”,更应该是“生态学”和“政治学”, 即用“生态学”原理构建和谐的产销体系,促进公平贸易,以优惠的政策加以保护(政治学)。幸好,连续11年的中央一号档正致力实现农业新理念、新理解、新认识的良好开端。此外,不断创造宽松的行政环境,推动整个社会(组织)参与乡村社会发展管理的创新,促进产学研、农科教的结合也是大陆目前提出建设生态文明、城乡一体化和美丽乡村的必由之路。
(福建农林大学作物科学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