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校长
4月22日~27日，北京市戈友公益援助基金会、玄奘之路志愿支教队组织的第五次柏格理小道，志愿者遇到了高华小学的安校长。
高华小学距离最近的贵州省威宁县大街镇有10公里，山坡上一栋2层小楼，4个标准教室打上几个隔断，勉强隔出6个教室、和一间狭窄的老师宿舍。小楼前面是松林掩映的操场，后面是一条山路，距离教学楼只有一米多点，由于排水不畅，挨着路的一侧墙体不停的渗水，教室里的地面上，还会直接灌进水来。
操场上相对两个篮球架，看上去还算新，只是操场太小，不够一个篮球场的用途，两个篮球架只能斜斜的对着。通往学校和村里的公路最后两公里还没修完，泥泞了三年，什么时候能修好，无法预测时间。
一进校门，却是另一番景象，门口两排各种造型和风格的盆景，大小不一，右手边一座小小的水池，正待装上山石，安校长说，他要造一座假山，如果用水方便，没准他还想在上面弄个喷泉。
教室隔壁有两座平房围成的小院子，用于教师宿舍和厨房，院子里的天空被一棵葡萄铺满，天气晴了，葡萄叶里的阳光和蓝天洒在石桌上，葡萄架两边，还是排着大大小小的盆景和根雕素材。
这是安校长心中的丘壑。
(志愿者在高华小学休息的间隙)
这所学校2008年开始公立办学，之前是私塾，村子距离相邻的小学太远，孩子们上学不方便，村民自筹一些钱办的一所私塾，现在学校有6个老师，6个年级138个学生。
8年前，安校长从师范毕业，老校长赶着马车从山下把他接到学校，他的家，就在10多公里外的另一座山上。3年前，在他之前的中学校长介绍下，他很快就结婚了，妻子也来到学校教书，两人生了个女儿，都住在学校里。一个年轻人考出大山，似乎预示着命运的改变，其实却没有，安校长谈起这些，没有一点不平的情绪。
这一次来了17位志愿者，分成两个队，A组11个人，把高华小学所有的墙面刷白，换上新的黑板，装上电灯，这已经是大家轻车熟路的工作，另一个6人小组，则在育才小学，和施工队合作，铺装学校里的水泥道路。
安校长比志愿者做的更起劲，跑上跑下的忙活，一刻也不闲着，早上起床，他第一件事就是把校园里的垃圾整理归类、打扫干净，认真的就像在扫自家的院子。志愿者们和他打招呼、聊天，他脸上带着笑意和谦逊的自信，每一句都答的恰到好处。
安校长有点轴，学校围墙修好之前，村公路穿过教学楼前的操场，2010年，来开矿的挖机通过时，把操场压塌了，安校长喊工地负责人来协商，他们什么都承认，就是不肯签字赔偿，安校长只好报警，领导打电话来交代，安校长啊，要支援经济建设，不要为这点小事影响地方和企业的关系嘛!一块操场嘛，明年就给你修。第二年，领导没动静了，安校长一急，和领导吵了起来，坚持到2015年，操场终于修好了。
山里生活苦，工作上也没有太多的起色，孩子们学习很难提高，这个村子由于特别偏远，和安校长的同代人里，受过教育的人也就差不多10%，好多家长，连孩子家长会通知条上的签名都写不出来。
安校长的理念却很坚定，他用粉笔把它写在办公室火炉对面的墙上：“经济可以解决今天的问题，科技可以解决明天的问题，只有教育才能解决后天的问题！”
学校里的孩子考个七八十分，算是高的，安校长却有些无奈，他说，这些孩子虽然学习好，但是和其他孩子的沟通和交流却有些问题，成绩六七十分的，既有自信，又活泼开朗，他更喜欢。
在他看来，健康和完善的人格与沟通能力，更重要。
猛干了3天，所有的任务都结束了，志愿者们也将离开，谈定教室后面的排水沟，将在7月份再来完成，最后一晚聊天，问起安校长还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安校长笑着摇了摇手，哎呀，谢谢你们，已经帮了很大的忙了，想要做好，还是要靠自己啊。
一条小路
和每次柏格理小道一样，这一次来的志愿者也是杂牌军，电气工程师、建筑工程师、企业主、企业高层管理者、投资理财专家、户外赛事运营专家、医生、律师、跑手……还有位清华大学的经济学博士。
从2012年开始，支教队每年都会组织志愿者，来到贵州偏远山区，亲手改造这里的学校。小道的名字，来自一位英国传教士，100多年前，他在这片山里，不触及政治、经济制度，用了10年时间，以石门坎为中心，在这片还有原始社会特征，大多是土司奴隶的人群中，建立了教育、医疗、文字等文化系统，培养出一批包括博士在内的，有文化、有知识的中坚力量，形成一片世界知名的苗族文化区，国外写信，只需写上“中国石门坎”即可准确到达。
曾在贵州省任职的前国家主席胡锦涛，曾专门提到这个名字：“他传播了科学知识与西方文化，留下了奉献和敬业精神。”
他是怎么做到的？
当时在贵州山区开展“好校长成长计划”，长期、短期支教等教育公益活动的玄奘之路支教队，想去寻找这个答案，用一种看起来简单，甚至有些笨的办法，既然没有经过专业训练的柏格理，可以把这片乌蒙山系走遍，别人也可以。
只有深入到偏远的深处，才会理解这片土地贫困、落后的源头，才有可能找到更加准确和有效的方式，改变这里与城市之间的差距。
从第一次探路开始，这条小道就脱离了原定路线，走了“岔路”，志愿者们发现柏格理早年建立的学校，光华小学第五分校，现在的木槽小学，只有两个班，两个老师，在被判定为危房的两间教室对面，临时搭起的活动板房上课，他们便萌发了一个想法，要亲手帮助这所学校做点什么。
2013年~2014年，10多位志愿者亲手为木槽小学修建了教室、厕所、屋顶排水系统、水窖，重新粉刷了门窗、墙壁，安装了电灯、文化墙等等。一直到后来的边沿小学、龙河小学、玉屏小学、育才小学、高华小学……
这些学校大多是山村里的教学点，学生和教师数量少，有的年级不全，教育水平差、基建有各种缺陷。有的学校当地教育管理部门都很少去，但是他们的“管理”却一点不少，老师们不但要承担教学任务，还要整理各种资料、报表等等。
近5年来，五次柏格理小道上，共有83位志愿者参与行动，自费捐献劳动时间12544小时，为当地学校修建水泥操场、道路近2000平方米，修缮房屋22间，厕所2间、排水系统1套（含水窖），安装电灯88盏、文化墙16面、黑板6块，粉刷教室门窗8间。
还在边沿小学竖立起一支旗杆，挂上一面红色的国旗，王永强校长很高兴，说，这就像一所学校了。
一种意识
让人意外的是，志愿者们本想去帮助别人，自己却像是得到了更多，本想去奉献爱心，结果却会让自己感觉更加愉悦，这并非来自高尚的追求和理念，而是一身土、一身漆、一身泥的和当地老师一起干活，晚上睡在教室冰冷的地面上，互相之间碰撞出来的真实情意。即使忙活了一天，大家还是忍不住唱歌、说笑、调侃一直到深夜，却从不主动谈任何关于公益、慈善等宏大的话题。
一个简单的目标和动机，通过亲手劳动的方式，会触发内心深处的哪一种意识？
临近离开时，志愿者给育才小学的禄校长留下四天的伙食费1000元，禄校长却说，哎呀，你们该给500元嘛，我们一起修好了学校里的路，后来却只有我们自己来使用，我们也要付一些。
这些“精打细算”，拉近了志愿者和当地老师们的距离，只有两个独立、自由、自信的个体，才会相互吸引和尊重，还能互相帮助，不然就会流于索要和施舍，这样简单却不平衡的关系，这并非公益。
连续3次参加柏格理小道，来自济南的电气工程师高峻岭，1990年代刚参加工作时，曾有机会和德国工程师合作，当时对他的刺激很大，不仅是德国人的技术能力，还有他们的生活方式和品质追求，这成为他之后奋斗的一种动力。
高峻岭说：如果人们相信，通过自身的勤奋劳动才能改变生活状态，这样的人多起来，就能改变当地的落后面貌。我们可能是扮演所谓“先进”的人，这可能要挨骂的，没办法，公益的本质是利他，人们在做出利他行为时，会得到远比立即更具性价比的快乐，这就够了，当你试图去寻找此外的意义，公益本身便成了手段。
这是志愿者们对公益的理解:“公益必躬身励行，美好必亲手创造”。玄奘之路志愿支教队队长于淼说：我们倒是每次都不做太大的计划，但是持续的做，就一定有效果，对于志愿者、对于当地教育都是如此，因为这关乎人心的共同向度。
玄奘之路志愿支教队副队长粟元生说:我们的行动投入很多的时间，做了大家看起来并不起眼的“小事”，我们也在想，这样是不是有效率？ 如果我们几个人来，募集数百万乃至更多的钱款，请别人修很多操场、买更多的东西，媒体来报道，社会影响很大，应该更有效率吧。
他说：我们的理解是不同的，那更像是偷懒，我们认为最大的效率来源，在于人心灵和精神上的改变，这没有捷径的。
这一点是柏格理曾经成功做到的，他长时间驻扎在这里，与苗族人生活在一起，人们未必相信他当时带来的、更高层次的文明和技术，却一定相信他这个人，是真心愿意和他们在一起，共同改变自己的生存状态。
柏格理当年点燃了人们心中的希望，作为人有权生存的基础。如今柏格理小道上的志愿者们，正试图点燃自己和当地人内心共同的希望，互相尊重，一起同行，共同努力，互相吸取能量的希望。这源自相同的一种意识，独立自为的追求美好的生活，为他人，更为自己努力的公民意识。
(高华小学安校长写在教师办公室墙上的话）
这一次，志愿者们在当地玉屏小学出发时，晏校长说：“（基础设施）我这里挺好的，小事我们自己也能做，我需要和有思想者同行，解决学校精神层面的问题。”
(文/袁建胜)
